冬夜多冷，天牢就有多冷。
好在顾钦烽内力雄浑，扛的住从四面八方钻来的冷风。此刻他盘膝而坐，脑海中不断重复这些天发生的事。
从天堂到地狱，从兄弟到仇敌，从座上宾到阶下囚。这世上之事为何如此波谲云诡，难道命运真的在刻意捉弄自己？
当怒火被寒风吹灭，当仇恨与友情交融，顾钦烽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但仇人已死，又何必牵连无辜。
朱厚照何罪之有，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我该把满腔恨意迁怒于他吗？况且我与他情同手足，如今翻脸无情，岂不成了不义之徒？
倏忽！远处那点微弱的烛光被死死遮住！
顾钦烽双目暴睁，却见四道黑影立于门外。
咔嚓一声，门上那块厚重的铁锁应声而解。随后牢门被缓缓推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步入牢房。
顾钦烽这才看清，来人正是朱厚照和李怀仙。
经历了白天那场闹剧，此刻三人感慨良多。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谈话。
朱厚照掏出一把钥匙，笨拙地打开顾钦烽身上的枷锁，而后面无表情的说出三个字。
“你走吧。”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顾钦烽沉吟片刻：“现在不想......不代表将来不想。”
“将来你若还想杀我，随时可以回来。到那时，我还会放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大哥。”
“......”
李怀仙眼含热泪，犹如黑夜中的两点繁星。
她哽咽着说道：“我是个小女子，不懂你们男人间的恩恩怨怨。但你为何非要闹成这样？咱们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的不好吗？你这么做有没有为自己想过？有没有为唐姐姐想过？”
提到铃儿，顾钦烽不由得一怔，一汪清泉瞬间涌入眼眶。好在有夜幕遮掩，才没被朱李二人察觉。
朱厚照催促道：“事不宜迟，赶快走吧，被别人发现就麻烦了。”
顾钦烽与朱厚照相视一眼，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正当他要起身离去时，门外的宗凌飞谭中平突然跪到地上。
“恭请太后圣安！”
话音即落，张太后款款步入牢门，身后还跟着东方黎薛镇岳两大护卫。
朱厚照一看太后驾到，脸色瞬间变成土黄，随即怒斥：“东方黎！薛镇岳！你俩居然敢给太后通风报信，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袁薛二人齐齐跪地，虽然膝盖弯下去了，腰背却挺拔如松。
东方黎谏道：“陛下，红茯山庄之事牵连极深，远没您想象的那么简单，您千万不能因私情而误大事啊！”
薛镇岳道：“先帝以仁爱治国，十八载未兴大狱，唯独对红茯山庄斩尽杀绝，这中间是有他的道理的！”
“放肆！朕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需要你们教朕怎么做事？！”
张太后怒道：“你才放肆！我看你是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蛊惑晕了，现在连善恶忠奸都不分了！七大侍卫忠心耿耿，连先帝都对他们以礼相待，你怎能如此轻慢！那顾钦烽是反贼之子，如今又加行刺之罪。你却屡次袒护，处处包庇，难道这就是天子该做的事吗！”
朱厚照被怼的哑然失语，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李怀仙担心他被太后说服，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厚照，顾大哥已有悔悟，你千万不要杀了他啊。”
张太后大怒：“李贵妃！你身为妃嫔，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跑到这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况且本朝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是你该管的吗！”
李怀仙怒上心头，非但没被太后的气势压制住，反倒高声驳斥。
“你也是后宫中人，你能说话，凭什么我不能说话！”
张太后万万没想到，说来说去竟把自己绕进去了。她气的三尸神散七窍生烟，上来就要给李怀仙一个耳光。
好在李怀仙练过武功，身形微微晃动，轻松躲过这巴掌。
张太后用力过猛，非但没伤到李怀仙，还险些把自己呛到地上。幸亏朱厚照眼疾手快扶住母亲，否则老太后的门牙恐怕难保。
一场闹剧过后，狭小的牢房暂时陷入宁静，只能听到众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朱厚照已恢复了平静，他肃声道：“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朕已决定释放顾钦烽。天子一言九鼎，岂能言而无信！”
张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骂道：“天子！糊涂天子！大明江山迟早得断送在你手里！”
“江山是朕的江山，兴也由朕，亡也由朕！”
张太后勃然大怒，朝朱厚照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江山是朱家的江山！是祖宗的江山！当年太祖太宗创业多艰，岂容你这不肖子孙肆意挥霍！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看着你胡作非为。今天要么他死，要么我死，你选吧！”
朱厚照扑通跪到太后膝前，痛哭流涕道：“母后，就当孩儿求您了，放了顾大哥吧！”
面对儿子苦苦哀求，张太后丝毫没有动容。
她扯起嗓门喝道：“娘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此刻，一直沉默在黑暗中的顾钦烽终于开口了。
“皇上，你的心意我已了然，但钦烽甘愿赴死！”
众人齐齐地望向顾钦烽，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唯独顾钦烽安之若素，那张藏在黑暗中的面庞无比淡然。
犹如一潭清水，没有一丝波澜。
次日，崇文门外。
一队官兵在城墙上贴出告示，吸引了一大群百姓驻足围观。
一位年逾半百的老者凑上前诵读：
「反贼顾钦烽，浙江严州人士。本为江湖草寇，蒙天恩跃居庙堂。然禽兽犹可教诲，恶人实难感化。顾钦烽深受皇恩，非但不思报国，反生骄纵之心。前日擅闯宫闱，行刺君父，罪大恶极，人神共愤。所幸吾皇有天命护身，更兼大内侍卫拼死护驾，方才化险为夷。如今恶贼已被擒获，将于腊月初六斩首示众，特此公告。」
正德五年腊月初三
老者「三」字刚一出口，人群顿时躁动起来。有人拍手，有人欢呼，场面变的热闹非凡。
虽然他们不知道顾钦烽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顾钦烽之死而雀跃。
这时，一个穿着灰袄的男人默默转身，远离了喧嚣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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