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们这些学生娃,是该歇歇。”阿姨说着往嘴里扔了颗瓜子,“楼道灯坏了两盏,上楼梯当心点。对了,我煮了茶叶蛋,给你留了两个,放窗台上了。”
九月愣了愣,看见窗台上果然摆着个搪瓷碗,白气裹着卤香飘出来。“谢谢您阿姨!”她弯腰拿起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面。
“谢啥,快上去吧。”阿姨挥挥手又低下头刷手机,屏幕的光里,能看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九月捧着茶叶蛋往楼上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一步一步跟着往上挪。
回到宿舍时,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昏昏暗暗的光线下,自己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推开宿舍门,月光已经抢先一步淌进来,在水泥地上洇开一片冰凉的银辉。九月放下手里的东西,径直走到窗前,把半开的窗户再推大些,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涌进来,拂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颤动。
窗外的月亮正从教学楼的屋顶慢慢爬上来,起初只是一抹淡淡的黄,像枚被揉皱的金箔,过了片刻,就变得饱满起来,边缘清晰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连上面那些朦胧的阴影都看得真切。九月抬手按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三年没在家过中秋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舅舅发来的消息:“家里开始摆桌子了,你外婆非等你回信才肯拜月亮。”九月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落下。她能想象出家里此刻的模样——外婆肯定搬了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手里攥着那串用红绳拴着的月饼,表弟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挂灯笼,小舅娘在厨房和院子间跑来跑去,手里端着刚出锅的炸藕盒。
“每逢佳节倍思亲”,课本里背过无数次的句子,此刻才真正在心里长出根来。九月望着月亮,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到中秋傍晚,外公就会搬张八仙桌到院子中央,桌腿垫着瓦片找平,然后仔仔细细地用抹布擦三遍。外婆则在一旁摆供品,讲究得很:苹果要选带“福”字的,月饼得是老字号的,连筷子都要摆成笔直的一行,说是给月亮公公的祭品,不能马虎。
“快看,月亮要出来了。”外婆会牵着她的手站在门槛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东边的天空。九月就仰着脖子,看着那轮月亮一点点变圆、变亮,直到把院子里的桂树都照得透亮。这时外婆会塞给她一块月饼:“先给月亮公公闻闻,再自己吃。”她就举着月饼对着月亮晃一晃,然后迫不及待地咬一大口,五仁馅的碎屑掉在衣襟上,外婆见了,就掏出帕子替她擦,嘴里念叨着“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有一年中秋下了小雨,月亮躲在云里不肯出来。九月急得直哭,说月亮公公不喜欢她了。外婆把她抱到膝头,指着天上的云:“月亮在跟我们躲猫猫呢,你唱支歌给它听,它就出来了。”她当真奶声奶气地唱起了《月亮光光》,唱到第三句时,云果然慢慢散开,月亮露出半张脸来。外婆拍着手笑:“你看,月亮就爱听我们九月唱歌。”
这些记忆像浸了蜜的桂花,甜得人心里发暖。九月从抽屉里翻出个玻璃杯,接了半杯自来水,又把下午买的月饼摆在窗台上。没有香炉,她就点燃了根蜡烛,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的,倒有点像小时候外婆讲的皮影戏。
“月亮公公,我在这边挺好的。”她对着月亮轻声说,“家里人都安康吧?外婆的腿还疼吗?”问着问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去年放寒假回去,看见她走路时扶着墙,才知道外婆摔了一跤,养了三个多月才好。当时她急得直掉眼泪,外婆却笑着说:“人老了就像这桂树,风一吹就晃,没事的。”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哼着歌从楼下经过,是首很老的《十五的月亮》。九月想起小舅舅,他总爱唱这首歌,尤其是中秋喝酒的时候,唱到“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我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还会故意敬外公一杯。外公就端着酒杯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
她拿出手机,翻到和小舅舅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昨天他发来的:“中秋给你寄了箱石榴,甜得很。”九月回了句“谢谢小舅舅”,他却没再回复,大概是忙着准备家宴。
小时候她总爱缠着小舅舅,让他带自己去村口看“估月饼”。所谓“估月饼”,就是村里村长用一口中等水缸挂在树上,大家一起猜等下打碎后最大的那一块碎片有多少斤重,最后谁估算出来的重量和最大的那一块最接近就赢了,赢了的能得月饼。她记得有一年,小舅舅成功估算出来的重量和碎的那一块水缸片差不多,拿了十几个月饼回来。
月亮越升越高,把宿舍的地板照得像铺了层霜。九月忽然觉得,高原上的月亮好像真的比家乡的大些,也亮些,连空气里都带着股清冽的劲儿,不像家乡的月亮,总裹着层湿漉漉的水汽。她想起萧凌说要去看日出,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也在火车上看着这轮月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