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见了。” 刘麦囤寸步不让,目光紧锁着他,“看见您,还有槽头陈。”
“槽头陈?” 侯宽像是抓住了什么稻草,又像是被这个名字烫到,脸上表情扭曲,“我跟他不熟!那晚我在家!我一个人喝酒!哪也没去!” 他语无伦次,手指神经质地绞着破旧衣褂的下摆,骨节攥得发白。
“侯叔!” 刘麦囤的声音里带上了痛楚的哽咽,“那是我爹!我亲爹!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当儿子的,连他是怎么死的都没资格知道吗?您和我爹,是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兄弟啊!”
“兄弟……” 侯宽喃喃重复,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但随即,那点软弱被更强烈的恐惧覆盖。他猛地抬手,指向门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尖利:“出去!你出去!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来了!滚!”
他几乎是扑过来,将刘麦囤踉跄着推出门,然后“砰”地一声巨响,关上了那扇破木门。门板震颤着,落下簌簌的灰尘。
刘麦囤被关在门外,巷子里阴冷的风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他站在原地没动,耳朵却紧紧贴着门板。里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传来压抑的、闷在胸腔里的哭声,像受伤野兽的呜咽,痛苦而绝望。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在刘麦囤心上慢慢割。他相信侯宽知道内情,这哭声就是证明。可这证明,比直接的否认更让人难受。
他在县城杂乱肮脏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太阳升起来,照在脸上,却感觉不到暖意。侯宽那张惨白惊恐的脸,还有那绝望的哭声,在他眼前耳边反复回放。他想起马高腿,侯宽的旧友,也是父亲生前的熟人,在城东开着杂货铺。
杂货铺门面不大,货架凌乱,空气里混杂着酱油、煤油和尘土的味道。马高腿正靠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听到动静,他睁开惺忪睡眼,看到刘麦囤,愣了一下,随即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笑容:“哟,麦囤?稀客稀客,坐下坐下,喝一口?” 他顺手从柜台下摸出半瓶散酒。
刘麦囤摇摇头,单刀直入:“高腿叔,我来,还是想打听我爹的事。”
马高腿倒酒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满上一杯,抿了一口,咂咂嘴:“唉,你爹的事,可惜了。可老话说,人死如灯灭,活着的还得往前看。节哀吧,孩子。”
“我节不了哀!” 刘麦囤一拳轻轻捶在柜台上,震得酒瓶晃荡,“我爹死得不明不白,我这心里就跟揣着一块冰,一块烧红的炭,没个安生!高腿叔,您要真知道点啥,就告诉我吧!我求您了!” 他眼眶发红,声音里带着走投无路的哀求。
马高腿放下酒杯,撩起眼皮看了看他,又迅速垂下,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杯沿:“有些事啊,孩子,知道了,是祸不是福。你爹走了,就让他清净走吧,别再搅和了。”
“不清不楚,他怎么走得清净?” 刘麦囤的眼泪终于滚下来,“高腿叔,您也有爹娘,要是……要是您爹这么不明不白没了,您能当没事人一样,不闻不问吗?”
就在这时,门帘一掀,侯宽低着头走了进来。看到刘麦囤,他像被火烫了似的,转身就要走。
“侯宽叔!” 刘麦囤叫住他,声音喑哑,“正好,您也来了。今天,当着高腿叔的面,咱把话摊开说吧。我爹,到底是怎么没的?”
侯宽僵在门口,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发抖。马高腿看看侯宽,又看看刘麦囤,叹了口气,那叹息又长又重,仿佛从肺腑最深处压出来。他抓起几颗盐水花生丢进嘴里,嚼了很久,才含糊地说:“麦囤……不是我们不说,是……说不得。这里头的水,太深,太浑,你蹚不起。”
“我不怕浑!” 刘麦囤挺直脊背,“我就想知道真相!是谁?为了啥?”
侯宽猛地转过身,脸色比在自家时更难看,他紧张地瞥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街道,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你小声点!祖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刨出来好!对你,对我们,都好!”
“烂在肚子里?” 刘麦囤惨笑,“烂在我肚子里,能让我爹活过来吗?能让他闭眼吗?” 他转向马高腿,“高腿叔,您刚才说‘说不得’,那能不能指条路?我该往哪儿去问?去查?”
马高腿和侯宽对视一眼,眼神复杂难言,有恐惧,有犹豫,或许还有一丝未泯的愧疚。马高腿猛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让他皱了皱眉,他把酒杯重重顿在柜台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极低:“你真要查……去问问陈家人。你爹的事,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陈家?” 刘麦囤心头一紧,“槽头陈?”
马高腿点点头,又飞快摇头:“但是麦囤,听叔一句劝,到此为止吧。陈家那爷几个,是什么货色你清楚。老大陈粪筐,在城里跟人抢活,动过刀子,见血的。他们……上面还有人。” 他用手指隐秘地向上指了指,意味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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