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村里的人看许家老爷子的眼神都变了。
昨晚，大家分明是确认过他已经死了的，第二天，却看见那老头精神抖擞地在村子里转悠，挨家挨户地敲门，大骂，寻找着他的宝贝孙子。
而那一晚，许诺独自从山上下来，临走前，阴神交给了他一个铃铛。
“下一次，你带着这个东西上山的时候，我就会来取走你的命，在此之间，好好的度过你最后的时光吧。”
“被恐惧侵蚀过的灵魂毫无美味，我要你心甘情愿献上自己，所以，就暂且忘了今晚的事吧。”
那巨大的黑影在许诺头顶挥了挥，这一夜只有阴神记得，许诺拿自己换了他爷爷。
第二天一早，许诺沾着两脚泥土出现在了村子口，路过的村长大惊失色，一扫周围无人，起了歹心，想要将人偷回家。
拉拉扯扯之间，许诺怀里的铃铛掉落至地，村长捡起的瞬间，那模糊的交易记忆侵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阴神大人的东西，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宝贝。
村长没再理会跑回家的许诺，而是贪婪地凝视着手中之物，在无人注意之时，悄悄地拿着东西上了山。
许家的人安然无恙，让村子里人无比忌惮，尤其是复活之后格外精神的许爷爷，生龙活虎，格外的硬气，每天都要拿着锄头在村子里叫骂一圈，谁敢动他的许诺，他就跟谁拼命。
亲眼见过从阎王殿里回来一趟的人，村里人可丝毫不敢招惹他。
唯独有那么一个人，拿着铃铛上了山，又被阴神指挥着下山带许诺回去。
在那么一个寂静无人的下午，村长出现了许诺常常趴着的窗口边，他似乎与往常变得不一样了，脸上不再是欺瞒哄骗的笑意，而是用一双死人一般的眼凝视着许诺。
“时间到了，你该去山上了。”
许诺是自己随他上山去的，将村长推下大坑，自顾自地离开阴神庙，也依旧是他的选择。
在短暂体验过幸福生活之后，他又产生了不甘，为什么，他只有死在那大坑里这唯一一条路。
他还想活下去。
下山时，山里起了大风，阴神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阴恻恻的。
“违背与我的诺言，你会后悔的。”
“你要是那么想活下去的话，你就好好活着吧，活到身边空无一人，活到痛苦，活到求死不能。”
它的话语如同诅咒，许诺却没有放在心上，他此刻，只想逃离这里。
但违背承诺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爷爷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活力，村里的人们依旧虎视眈眈，在又是一个落着大雨的夜晚，许爷爷把他裹起来，背着他进入了山里。
爷爷想用自己的命，换许诺的生存，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活着，本身就是交易。
他苍老的面颊在雨里，露出苦涩的笑容，“傻孩子……你不该去山上的。”
“为了爷爷，你这样做不值得。”
许诺只是勾勾笑，“值得。”
那一夜，许爷爷没能求得阴神的原谅，没能把命还给阴神。
他将许诺放到了山上，独自下了山。
许诺醒来时，山脚下，已经是一片通红，曾经令人厌恶的山村被焚烧成了一片，大雨都没能阻止这场山火的吞噬。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阴神的话语久久萦绕在了许诺的耳侧，像是恶毒的诅咒一般侵蚀他的血骨。
当无人献祭的几年之后，许诺发现，自己停止了生长。
他的时间同消失的阴神一般，定格在了那里，再也不会前进了。
握着铃铛的林夕站在山道之间，脑海里涌出了不属于他的记忆，让他有些头疼，但确实真切地感受到了当年发生的事。
同时，与许诺相关的记忆，也在疯狂地从脑海里蹦出，伴随着耳侧不断撕裂生长的植物声响，他想起了更多更多。
每一次，每一次，许诺最终都消散在了这个山村里。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在山村尽数摧毁，阴神死亡后，许诺那一身红衣被黑暗吞噬。
还有更清晰的记忆，更明确的，更近的记忆。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林夕已经记不清了。
他一刀斩断了阴神的残影，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铃铛破碎的声音。
林夕骤然回头看去，那一身红衣的漂亮青年弯着苦笑，容颜逐渐衰老，身形佝偻，那双充满神采的眼眸逐渐黯淡，失去了光亮。
他倒在林夕怀里，喉间发出了最后嘶哑的声音，“终于……走到头了……”
“我的命数已尽，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最后塞进掌心里的，是他的枪，以及一颗颜色明艳的玉米糖。
阴神的传闻，伴随着许诺的死亡，从此成为真正的传闻。
林夕猛地从记忆里挣脱，浑身冷汗。
他想起来了！他知道许诺为什么每次都走不出这个副本了。
许诺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命是与阴神绑定的，阴神死，他也会在转瞬之间衰老而亡。
他没有开口提过，他甚至连自己与阴神交易的事都隐瞒的极好。
铃铛……若不是这次从村长家里翻找出来，若不是林夕一起带上了山，谁也不知道这段记忆。
那句“终于走到头了”是他一直期盼的结果吗？
林夕握着手里的铃铛站在那，一时间对接下来的行程感到了迷茫。
杀阴神，等于杀许诺。
黑盒是这么安排的吗？
恍惚之间，跟前的阴神再度开口了。
“原来，你跟他是朋友，看来你很想救你的朋友对吧？”
植物生长的声音再度在林夕耳侧撕裂开来，关于许诺的记忆，还有，还有更多，但没有一段不是冰凉的。
这句话，阴神曾经说过，但不是对他说的，在某段混乱的记忆里，此刻在阴神面前站着的不是林夕，而是江野。
阴神嘲笑着的时候，那个耀眼红发的男人只是在黑暗里举起了手里的卡牌，依旧是那副模样。
“不好意思了，你带不走一个80岁对世间还有依恋的老头，你只能带走一个毫无留恋的小混混给你自找麻烦。”
“我来跟你做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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