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神,强行压下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狂喜,
指尖缓缓松开心腹的手腕,又理了理鬓边的珠翠,
放缓脚步,莲步轻移,向着那后生走去。
唇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声音刻意变的温和,柔声道:
“你这货郎,倒是有几分胆识,本宫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冯小宝闻声抬眸,目光直直撞上千金公主,
眼神坦荡无畏,毫无市井小民的卑怯之态,
反倒带着几分不驯的锋芒,如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
他脊背挺直,如苍松劲柏,将肩上货郎担子往旁边一撂,
木担与青石板相撞,清朗朗的声音落下:
“小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冯小宝便是,今年二十三岁,
公主殿下下令要打杀小民,小民倒要请教,
小民乃是大唐子民,若是有罪,
也当由官府按律查办,公主岂能滥用私刑!”
他眉峰微挑,眼神坦荡无畏,不见半分趋炎附势的谄媚,竟是越发生出几分硬气来。
华灯斜斜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映得那双眸子亮如寒星,
没有半分市井之人见到天潢贵胄的畏缩惶恐,
反倒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磊落。
他不再躬身,也不刻意避让千金公主凌厉的目光,
只将那货郎担子又往旁侧挪了挪,手中却是紧紧捏住扁担,
这是扁担是他的防身武器,方才若不是扁担在手,
他恐怕和那婢女小桃一样,死在了公主府家丁的乱棍之下。
冯小宝这一连贯动作之间,隐隐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直教周遭的侍从都看得怔住,一个个敛声屏气,连大气也不敢出。
千金公主望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惊涛骇浪更甚,
这等风骨,这等声线,莫说寻常货郎,
便是朝堂上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也未必能及!
千金公主非但没有对冯小宝的顶撞动怒,
反倒轻笑出声,笑声清越,眼底的算计却愈发浓重,如蛛网层层密布。
她瞥了眼身侧噤若寒蝉的侍从,声音清冷如冰,带着威严:
“你们都退下,守在院外,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杖毙!”
侍从们闻言,皆是心头一颤,纷纷躬身行礼,喏喏连声,而后屏声敛息地退去,
不到片刻,偌大的庭院瞬间变得静谧无声。
殿内只余下千金公主与心腹,以及立在原处的冯小宝。
千金公主缓步走到冯小宝面前,绕着他踱了一圈,
目光如炬,锐利如鹰隼,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个透彻,
从他光洁的额头,到他紧握扁担的指节,再到他沾着些许尘土的布鞋,无一遗漏。
末了,她才悠悠开口,语气里略带玩味,
是属于天家儿女对市井小民的轻慢与审视,三分戏谑,七分疏离,
居高临下,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矜贵:
“倒是个有骨气的。”
说着对心腹吩咐道:
“带他到本宫的卧房。”
冯小宝闻言,脊背陡地绷直,紧握扁担的指节青白毕现,
他将扁担朝身前紧收半寸,肩头微微耸起,俨然是严阵以待的戒备姿态。
抬眼觑了半晌,眼前女子华服雍容,凤仪天成,
双眸深邃似渊,半点底细也瞧不分明,
只觉一股威压排山倒海般袭来,叫他心头发紧。
喉结上下滚动数番,他岿然不动,
眼底掠过些许惊惶之色与桀骜抗拒,沉声道:
“小民一介布衣,粗鄙无文,怕是玷辱公主法眼,更万万不敢踏入内室半步。”
千金公主被冯小宝拒绝,内心竟然没有恼怒,
反而很是欣赏他这份傲骨和气度,
卑微小民之身,竟这般不卑不亢。
千金公主轻笑一声,
走上前打量冯小宝,语气轻柔,
“小宝当知道过刚易折的道理。”
说完朝心腹挥挥手,之后便径直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心腹会意,连忙上前,对着冯小宝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恭敬:
“公子,请随奴婢来。”
听到婢女的称呼变化,
冯小宝眸光微动,眼底虽然还保持警惕,却并未多言,
这还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如此尊敬的称呼:公子。
望着公主府陌生又奢靡的亭台楼阁,
雕梁画栋间鎏金熠熠,
连阶前的石兽都雕琢得栩栩如生,
与他往日混迹的市井陋巷判若云泥。
叫他那颗素来坚硬如铁的心,竟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他将扁担往肩上一扛,阔步跟随着千金公主的心腹往内室而去。
寝殿之中,烛火摇曳,熏香袅袅,龙涎香的馥郁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与外间的肃穆截然不同,处处透着华丽与精致。
紫檀木的桌椅,铺着云锦的软榻,
墙上挂着名家的山水图,
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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