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捧着一盏刚沏好的云雾茶,静立在不远处的鎏金柱旁。
茶盏乃是汝窑所制,釉色天青,盏中茶汤碧绿澄澈,热气氤氲,茶香清冽。
她见太后眉眼含笑,心情甚是欢悦,
心头却是沉甸甸的,忧思如潮,难以平息。
怀义如今备受太后宠信,平步青云,
外界流言早已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有人斥太后不但牝鸡司晨,有违妇德,
还毫无廉耻将一介市井僧徒引入内廷,
豢养男宠,玷辱李氏皇族的赫赫门楣。
有人唾骂她耽于逸乐,罔顾朝政,为了这片刻的温存慰藉,
将皇家寺院当作私相授受的筹码,
更有腐儒私下扼腕长叹,痛批她年逾花甲,宠信妖僧,秽乱宫闱,简直是有辱斯文,贻笑千古!
这些污言秽语,夹杂着朝野上下的怨怼与非议,如阴风无孔不入。
白月内心亦是惴惴不安。
可当她望着殿中眉宇间难得漾起几分暖意的武媚娘,心头却又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
旁人只道太后独揽乾纲,威加四海,
何曾见过她深夜独坐时,对着先帝遗像垂泪泫然的模样?
自先帝龙驭上宾,宗室诸王虎视眈眈,满朝文武各怀鬼胎,
她一介女子,以太后之身临朝称制,
步步皆是刀山火海,夜夜皆有枕戈待旦的惶恐。
这深宫寂寥,高墙巍峨,能与她推心置腹之人寥寥无几,
怀义纵有万般不是,那酷似先帝的声线,
却能在她心力交瘁之际,聊解几分孤苦,添些许慰藉。
白月清楚,太后并非沉溺声色犬马,
不过是在这冰冷刺骨的权欲之巅,
寻一处片刻的温软,暂避那无尽的明枪暗箭罢了。
她抬眸望向怀义那张俊朗不凡的面容,耳畔听着他那与先帝李治酷似的声线,
内心纵然萦着几分焦灼难安,
但经年累月相伴左右,她早已将太后置于万事之首。
太后的雷霆手段与济世胸襟,早已在她心中镌成丰碑,令她俯首帖耳,敬若神明。
纵使天下人皆谤太后、唾太后、诋太后,
她亦会执锐披坚,誓死相随!
纵是刀山火海在前,龙潭虎穴在后,
她也甘愿以身相护,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绝不容半分流言蜚语,污了太后的清誉,伤了太后的分毫。
她此生,惟愿太后岁岁无忧,长乐永安,得享人间清欢,再无半分烦忧萦怀。
殿中侍立的王延年和黄羽亦是如此。
二人同样早已将太后的安危荣辱视作毕生己任。
他们虽缄默不言,眼底却俱是与白月一般无二的赤诚与坚定,
纵使朝野翻覆,风雨如晦,亦会殚精竭虑,护太后周全,
只求太后能得片刻安宁,少却几分肩头重负。
想到这里,几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互相回望,
目光交汇的刹那,千言万语尽付默然,不必多言,已是心意相通。
外间对怀义和自己的各种非议武媚娘自然已经知晓。
他们如此非议,不过是因为怀义出自市井,出身寒微,衣衫曾染尘泥。
他们如此轻视怀义,皆因怀义没有一个好出身。
身份嘛,本就是浮名虚衔,镜花水月。
往上数几百年,哪个门阀士族不是泥腿子?
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皆是靠着天时地利,才挣得这世家虚名,
转头便将寒微出身抛诸脑后,自诩不凡。
一念至此,武媚娘眉宇间微染躁意,遂将朱笔轻搁于玉砚之侧。
她不过是眸光微沉,眉峰轻蹙,一丝几不可察的烦忧漫过眼底,
一旁趺坐诵经的怀义便已洞悉端倪,觑破了她心底的郁烦。
他随手将案上摊开的经文拂至一旁,
旋即起身趋步上前,自然地执起她执笔的皓腕,
指腹循着腕间筋络缓缓揉捏,动作熟稔温婉,
俨然是侍奉尊长的恭谨模样,未有半分逾矩。
他眸光澄澈,襟怀坦荡,了无半丝杂念,
而后敛容垂眸,温声问道:
“太后可是为朝堂庶务烦忧?”
武媚娘抬眸望他,眸光里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半晌才轻轻颔首,复又摇了摇,声音淡得似案头飘拂的檀香:
“是,也不是。”
怀义指尖的力道未减,依旧循着腕间筋络缓缓施为,
闻言只淡淡一笑,眼底澄澈如洗,口出禅语:
“世间烦恼,皆如镜花水月,执念越深,障蔽越重,
太后心中既有明镜高悬,何须为浮尘遮眼?”
武媚娘眸光沉沉,含着几分试探,几分考量:
“外间皆言你出身寒微,攀龙附凤,
毫无男儿风骨,
不过是仗着几分机缘得蒙哀家青眼,
这般污言秽语,
哀家听了都觉刺耳烦心,难平郁气,
你心中可有怨愤?”
怀义指尖的力道微滞一瞬,旋即便复归先前的徐缓熨帖。
他微垂星眸,睫毛轻颤,堪堪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藐然淡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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