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许漠安把桌子收拾了。他做汤时就一并把厨房整理干净了，所以没几分钟又坐回苏苒身边，拿了个桔子剥起来，闲话家常般开口：“林姨明天就会过来，有些琐碎的事情就让她来办，她更有经验。盛凌云那边我也帮你请假了，没具体时间，等你休息够了再回去。另外，今天几个相关的地方我都跑了，该办的手续我也都办了，还有……”
许漠安顿了顿，余光去看她表情：“追悼会定在三天后。”
苏苒垂头，胳膊抵住桌面，在慢慢消化他说的每个字，愣神中又听许漠安说：“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只是有几件事，需要问问你的意见。”
“你说。”苏苒听他严肃起来，抬眼看他。
“第一个，两位老人的追悼会，要不要一起开？”
“不要。”苏苒想也没想就答。
“好，现在定的就是分开的，还有……”许漠安放下剥了一半的桔子，又起身进厨房，出来时手里端了杯温水，他接上刚才的话，“他们的墓地，需要你选一选。”
许漠安把水搁她手里：“我的意思是，墓地是要放在一起，还是分开？”
“分开。”苏苒又是脱口而出。
“别这么快答复，苏苒，你好好想想。现在你不是替自己做决定，是替两位老人做决定，更确切地说，是替你妈做决定。”
许漠安了解到，苏爸离婚后也没和之前的女人在一起，许是感情淡了，许是心存愧疚。他们做小辈的，并不了解全部。
包括苏苒。
苏苒的声音有点抖：“他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妈怎么会想和一个已经离婚了的人葬在一起？”
他叹口气：“苏苒，你说这话，是站在你的角度，还是你妈的角度？我不下什么定论，你是她的女儿，也是现在唯一能替她做主的人，所以，要考虑清楚了，别意气用事。好好想一想，你了解他的想法吗？你的安排是她想要的吗？”
李老师从小严厉，上大学后也因为离婚的事，苏苒总有意无意存了些距离。结婚后，走动就更少了。
她恨苏荣祥，也恨李老师，恨她的自以为是，恨她的一意孤行。
“苏苒，放下你的偏见。现在，你代表的是你妈，不是你自己。”
许漠安的声音在耳边回旋，苏苒只觉头疼。好想逃到一个真空的世界里，只管自己狠狠发泄，不用为这个考虑，为那个着想。
许漠安像看出了她的心思：“要出去走走吗？去透透气，正好我把垃圾扔出去。”
他倒像是个主人了。
“不了。”苏苒把双腿搁上椅子，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确实憋了一天，但好像离了这个小屋子，仅剩的那点安全感也会没了。
他们母女俩，一个很严肃，一个很独立。却没想，李老师走了，她的心也像被挖空了一大块。
天好像都要塌了。
许漠安看她缩成个球，站起来，把她整个带进怀里，轻轻的，温柔的。
“苏苒，你想哭就哭出来。”
“我恨他。”苏苒压着呼吸，这三个字出来，像在变声器里压过，变了形，很滑稽。
但俩人谁都笑不出来。
“嗯。”许漠安低低应一声，“我知道。”
他掌心覆上她的背，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为什么你们男人都这么绝情呢？”
许漠安无奈，要不是苏苒这副样子，他真想和她掰扯一下到底是谁更绝情？
“要不是他，我不会像个傻子一样。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和你断了联系，我也不会嫁给潘义铭，你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恨我……”
许漠安僵住，迟疑着，身子往后退了退：“你说什么？”
苏苒不吱声。
俩人都记得，在他们最后的一封信里苏苒说自己考上了复大，开学就去找他。许漠安说好，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只是这“惊喜”没能兑现，苏苒后来就断了联系。
许漠安捧起她的脸：“你都知道了？”
苏苒的眼睛里透着水光，终于，一滴泪轻轻悄悄滑下来。
许漠安看着她眼睛，追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国外，我碰到了你的室友。”
怪不得苏苒回国后一反常态。
“苏苒，”许漠安感觉心里像灌了铅，情不自禁地，他蹲下身，凑近，唇碰上她的脸，“苏苒！”
他又唤一声，感觉这个名字是从心底里呼出来，用了他全部的力气，和感情。
更多的眼泪滑落，许漠安尝到滋味，去找她的唇。
“过去的都会过去的，你妈妈在那边会好好的，我们也会好好的。”
……
墓地的事，苏苒最终还是给俩人选了一处，只是挨得不近，一个东，一个西。
她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下葬那天，苏苒看着李老师的遗像，笑着说：“李老师，你也不托个梦给我，告诉这事办得合不合你心意，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在那边你要是愿意和他呆着，就劳烦自己多走几步，或者让他过来找你，我看也不是多费事。总之我是不原谅他的，你想怎么样是你的事，我也管不着。大不了以后我来看你，给你的花束买大些的，你要是愿意给，就分他些，不愿意呢，你就自己收着。”
“你原不原谅他是你的事，我呢，你也别想着说服我，还有，别费劲托梦过来，我不会听的。总之我们还和过去一样，谁也不干涉谁，你说呢？”
眼泪又扑簌簌下来。
“我想你这俩天也挺忙的吧，到了个新环境，总有很多事要做。反正你适应能力强，也不需要我担心，你别在那边，又跑去给那些小鬼补课了吧？好不容易放个长假，多休息，多旅游，别闲不下来，听到了吗？”
一片水光中，李老师在照片里对着她笑。
李老师这么严肃的人，给她挑一张带笑的照片，也不容易。
“我走了，再来看你！你记住了啊，如果是为了这个事，别托梦给我！”她说得可怜又绝情。
在苏苒心里，有些错，就是一次也不能犯。
回去的时候，她特意绕了远路，经过另一处墓碑，碑前也是烟火缭绕，有花有供果。追悼会她也没参加，那边的亲戚说她是“白眼狼”，苏苒不理会。
未经他人痛，莫劝别人善。
余光中，瞥见碑前的照片，男人也在对着她笑，慈眉善目，略显年轻，有了点记忆中的模样。
她明白，一段婚姻的结束不能全是一个人的错，但越在意的人，越是容不下沙子。
就这样吧，等时光流逝，也许有她介怀的一天。而现在，她只想遵循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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