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阳终究还是没能听进去秦芝的话。
短时间内的变故，让他无法接受，仇恨染红了他的眼。
霍老爷子静静的听完，一双看过大千世界的眼睛里，沉静如常。
他招招手，让人把霍景阳扶起来。
两人重新回到亭子里，让佣人打了热水拿了毛巾给他擦脸，才缓声问：“是你母亲，让你去找霍云霆报仇的？”
霍景阳摇头。
“是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他逼着父亲出家，现在还想让我母亲下狱，爷爷，换做是你，你能忍得了吗？”
霍景阳对于如何报复霍云霆，脑子里根本没概念。
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他去对抗霍云霆，就是蚍蜉撼大树，根本伤不到他分毫，所以才来找霍老爷子。
霍老爷子慈祥的拍了拍他的手。
“秦芝别的事情不说，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称职的。”
霍景阳疑惑。
“爷爷，现在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来找您.......”
霍老爷子晃了晃手，打住他的话。
“景阳，你可知道去年秋天，我为什么忽然进了急救室？”
霍景阳微微一愣，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忽然提及此事。
“不是说是高空坠物砸到了头么？”
他疑惑的看了看老爷子的头，头发花白但是很浓密，看不到什么伤口。
“不，不是。”
霍老爷子冲管家使了个眼色，很快，管家就拿了个小盒子出来。
霍老爷子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是一颗子弹。
“当初砸中我脑袋的，不是什么高空不明坠物，是它。”
霍景阳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向后退了退。
“你母亲这么多年命人暗杀云霆是事实，那次误伤了我，险些丧了命........”
霍老爷子声音沉沉的说着，眼神逐渐冷冽。
“这么些年，她对云霆从未手软。”
“这样的子弹，从他身上不知道擦肩而过过多少回，更何况这次，她竟然妄想在一万多人聚集的场地安装炸弹，那可是一万人啊景阳........他们何其无辜！”
“换做是你，你要眼睁睁看着那一万人陪你死，还是早做准备除掉这么多年一直想杀掉你的人？”
霍老爷子不给答案。
也不说不帮，也不说帮，只把事实摆了出来。
霍景阳被问住了。
嗫喏双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霍老爷子把聚在手里的子弹丢进盒子里，撑着拐杖缓缓从轮椅上起来，轻轻拍了拍霍景阳的肩膀，和蔼道：
“你能哭着来找我，说要为你母亲报仇，这一点没有错，至少说明你不是个冷酷无情的孩子。可是景阳，人这一辈子，总要跳出来看一看，自己生活的那个地方，自己身边的那些人，谁是人，谁是鬼。”
“秦芝是个好母亲，但她未必是个好人。”
“倘若不是她当年为一己私欲期满哄骗你父亲，这么多年又屡次对霍云霆痛下杀手，霍家，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自从上次见完霍云霆之后，霍老爷子就一直在想——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霍云霆，转瞬就变成了一个吞噬霍家的猛兽呢。
直到他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那颗子弹。
那颗钻进过他脑袋里，差点让他死了的子弹。
他切身体会过被子弹穿头而过的滋味，忽然就理解了霍云霆所做的这一切。
这么多年，秦芝从未放过他啊。
没有人愿意天天被拿枪指着过活，更没人愿意背负着各种污名和辱骂在这世上苟活。
换作是他，他甚至都可能做不到霍云霆如今这样——
给自己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混蛋还留了体面。
“可是爷爷.......”
霍景阳知道霍老爷子说的对，但是他无法接受。
“霍云霆没有动你，已经是他的仁慈了，景阳，我不能说让你感谢他对你手下留情，但最起码，你应该做到让仇怨在你这里终结。”
“你们终究还是有些血缘的亲兄弟，你母亲未必能活着回来，你父亲出家，等我百年之后，他才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几个字，让霍景阳如遭雷击。
他这么多年，确实叫过霍云霆无数次的大哥，怕他敬他，不屑于他做的很多事，但又常常不得不服他才能。
霍家倒下后，他更是自动把自己划分在了霍云霆的对立面。
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现在还能忙于工作，有公司有钱赚有希望在，完全是因为他这位“大哥”手下留情。
想到这里，他肩膀忽然垮下，向后一步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所以，我还应该感谢他没有把我一网打尽是吗？”
他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倒是很像原来那个还没有成熟的霍景阳。
“呵呵——”
霍老爷子地笑了一声，过去陪着他坐下。
“好孩子，你这段时间的变化，爷爷都看在眼里。爷爷老了，咱们霍家也就这样了，爷爷不求你能走到多高的地方，只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健康的过完这一生。上一辈的恩怨，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了结了，你还要继续背负仇怨活着吗？成为下一个霍云霆？”
“我才不要成为他！”
霍景阳几乎触点般反驳，他不想成为霍云霆那样一个像恶魔一样，活在黑暗里的人。
“这就对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霍老爷子算是真的想明白了，两个孩子都是他的孙子，他当年也是偏心，诓骗加威胁的让霍云霆签下放弃遗产继承书，才肯认他。
那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伤害呢，他当年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这么多年，对秦芝的暗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各自发展，又互相制衡，好让霍家根基稳固，绵延百年。
他也很享受这种运筹帷幄。
可惜啊，错了，都错了。
人越想要什么，就越被什么打败。
他眼见着自己引以为傲，日渐强盛的霍家倒塌，成为废墟。
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夜白发，又出家当了和尚。
一切欲望终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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