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清楚,怀念前元在本朝算不得什么大罪。
当年太祖开国,不少前元遗老宁死不肯出仕,扬言要为元朝守节,太祖恨得牙痒痒,最终也没真把他们怎么样。
但意图谋反,这可是灭族的滔天大罪!
士子俯身,声音又压低了一分,像毒蛇吐信:“是啊,你那地窖里,现在没有盔甲、火器。”
“但不代表……一个时辰之后也没有。”
士绅双腿一软,若非扶着桌沿,几乎瘫倒在地。
他瘫坐在椅子上,声音干涩:“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应天府中,比我显赫、比我能耐者不知凡几!”
“老朽平日也算安分守己,与人为善,即便偶有……也绝未伤天害理!”
“小郎君,你我可是祖上有何仇怨?”
“你说出来,老朽倾家荡产,也愿补偿!”
他绞尽脑汁,想遍了所有可能的缘由,却听士子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你家的地窖,最好找。”
士绅茫然抬头。
“你把偌大一个银窖,设在早已不住人的城南老宅。”
“怕引人怀疑,又不敢多派人手,只留一个耳背眼花的老苍头守着,每月打扫一次。”
“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那破败老宅的地底下,藏着一个堆满银冬瓜的大地窖。”
士绅苦着脸,欲哭无泪:“所以……我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士子点了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只办……只办一件事?”士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道。
“只办一件!”士子斩钉截铁。
士绅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警惕。
“可你若是拿这件事当把柄,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我,我该如何是好?”
士子闻言,面色一肃。
他后退一步,整了整衣冠,面向皇城方向,举起右手,三指并拢向天立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今日在此立誓:若此次之后,我再以地窖之事,或另寻他故,要挟阁下做任何不愿做之事,便叫我祖宗十八代,皆堕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叫我本人,断子绝孙,血脉就此而绝,死后无人祭祀,魂灵漂泊无依!”
誓言狠毒无比,在寂静的雅间内回荡。
士绅听得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的伸手,快速扯了一下士子下巴上那层修剪整齐的短须。
是真的。
有根须,不是粘的。
对方绝非宫中内侍。
太监无后,发此毒誓毫无意义。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多少信了几分。
毕竟,再忠心的鹰犬,也绝不会拿祖宗和血脉发这种毒誓。
他却不知,士子垂下眼帘时,心中一片漠然:我自是信守承诺,不再找你。
可我的同僚、我的上司、别的什么人再来寻你,又与我何干?
士绅犹豫再三,终是咬了咬牙,问道:“要我做什么事?”
士子淡淡吐出四个字:“等通知。”
士绅的心又悬了起来,忍不住追问:“该不会是要我跟着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吧?”
士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唐的话,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连连摇头。
“阁下何出此言?”
“汉王殿下忠孝仁义,对陛下孺慕至深,对太子殿下友悌有加,乃天下公认的贤王典范!”
“怎会行此等无君无父、祸乱江山之事?”
他语气真诚,表情严肃,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士绅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那最后一点疑虑,反而烟消云散。
他彻底确定了。
这小子,背后站的,根本不是汉王。
或者说,不完全是汉王。
能调动锦衣卫暗中力量,行事如此诡谲狠辣,布局如此深远,又对“贤王”二字咬得这般意味深长的……
只有那一位。
那位如今稳坐龙椅,却对天下,尤其是对江南,从未真正放心过的永乐皇帝。
而汉王,不过是陛下手中一把好用的刀,一个随时可以推出来承担“恶名”的儿子。
是啊,汉王可真是“贤”。
整天替父亲背黑锅,收拾不好明面处理的人和事,能不“贤”吗?
士绅瘫在椅中,只觉得浑身冰冷,又有一丝荒谬的想笑。
他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我,等通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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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方才刚背了“建议应天府放开宵禁试点”这口黑锅的汉王朱高煦,瞥着天幕影像,咂摸了下嘴,冷不丁冒出一句:
“啧,瞧瞧人家这棍首,义气!”
“规矩立得明白,地盘罩得安稳,手底下那群混不吝的都服帖。”
“颇有几分古之游侠的风范。”
明代光棍有两种含义,一指单身汉,不过这种用法很少。
第二种则指地痞流氓,常见于公文。
地痞流氓是光棍,所以流氓头子就是棍首。
朱棣闻言,眉梢一动,目光从光幕上挪开,落到汉王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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