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衍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也想去，埋葬了他母妃的地方看一看。
听那些认识他母妃的老人，说一说母妃的故事，曾经是个怎样的人。
以后，他再也不是父母不详的孤儿。
小路在树林中穿行，一路上的杂草和树根都被小心清理过。
不宽，但并不难走。
高衍跟在陆欢身后，感慨道：“这条路应该时常有人走。”
陆欢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她和高衍今日来庄子上，实属偶然。甚至连她自己，也是走到庄子门前，才认出来。
按理说，不可能有人未卜先知，知道她今日会过来。
随着两人越走越深，一座坟包出现在树林深处。
坟头上只长了寥寥几根枯草，一看便知道，时常有人过来打理。
整件事的违和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陆家和陆家庄，就像两个被隔开的世界。
在陆家，程氏像是一个禁忌，无人敢提起；而在陆家庄，却有人悉心打理程氏的坟地。
“欢儿，发什么愣呢？怎么不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高衍已经越过了陆欢，走到墓碑前，开始摆香炉和贡品。
陆欢回过神，用锄头将坟包上的杂草锄松，再用手拔掉。
转完一圈下来，高衍已经将祭拜的东西都摆好，包袱皮也整整齐齐铺在墓碑前。
两人跪下，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抬起头的时候，陆欢一阵眩晕，差点倒在高衍身上。
耳边传来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因为那些人都是陆欢熟识的人，但他们说话的内容却十分陌生。
“大小姐肯定是因为夫人突然离世，太过悲痛才晕过去的！”这是李氏的声音。
“既然她不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那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夫人死之前，大小姐就在身边。都是因为夫人太舍不得她，她才会悲痛过度，昏过去的！要是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们知道后果的！”这是陆承德的声音。
“欢儿，你娘病重，你一定希望她早点好，对不对？要是有你这个女儿，去佛堂给她诵经，她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你娘的病没有一点好转，一定是你不够虔诚，佛祖才没有听到你的请求！”依然是陆承德。
只是愤怒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欢儿，你娘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等你没这么伤心了，我们再来看你娘，好不好？爹会让人好好打理你娘的坟的！”
同样是在程氏的坟前，但却发生在十年前，程氏下葬的那一天。
陆欢记起来了！
程氏过世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全都接上了！
当初她根本没有守在床边，亲眼看着她娘咽气，而是在佛堂里祈福。
等她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她娘已经收敛进棺材里了。
她根本没有见到程氏的最后一面！
她爹陆承德肯定有问题！
陆欢靠在高衍的手臂边，全身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倒不是因为冷，而是觉得她爹何其可怕！
做了这么多手脚，在自己面前竟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高衍搂住陆欢单薄的肩膀，心疼极了，“欢儿，你是冷吗？都怪我，下车的时候光顾着给岳母的东西，竟然忘记给你披上斗篷！”
陆欢的双唇惨白得像是一张白纸，不停地抖动着。
她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想要抓住面前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抱住高衍的腰身，不肯松手。
听着耳边“咚咚”的心跳声，陆欢闭上双眼。
整个世界，上一世的一切，都是假的。
虚假得让她恶心。
只有耳边的心跳声，才是真的。
高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肯定不一般。
说不定，和欢儿一直隐瞒的事情有关。
同时，他也有种预感——离他知道真相，已经不远了。
天色渐暗，陆欢依然缩在高衍的怀里。
高衍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回程的时间，暗道一声：不能再耽搁了！
他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右腿，提醒道：“欢儿，时辰不早了，咱们要回去了。”
怀里的小人儿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地像个小女孩。
只是抱住他的腰，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好在香炉里的香早已经熄灭了，地上那些贡果和面点，放在原地倒是也没什么不妥。
唯一要带走的，便是那把锄头了。
他护着陆欢，慢慢挪到锄头附近，用一只脚勾起地上的锄头。
担心锄头会打到陆欢，高衍都不敢太过用力。尝试了好几次，才顺利“捡起”地上的锄头。
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出现在石谷的视线内。
他一时心里没准备，差点从骡车摔下来。
“东……东家这是怎么了？被蛇咬了？快……快上马车！”
高衍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发笑，但石谷这个样子太逗了。
他手握成拳，遮挡住唇边的笑意，“那什么，你们东家没事，没被蛇咬！就是有些累了，别大惊小怪的！”
石谷抚了抚胸口，长吁了口气，接过高衍手中的锄头，再将脚凳拿了过来。
高衍低头，刚想告诉陆欢可以上车了，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早晨。
天还没亮，高家大门就被人拍响了。
那声音，连后院的周氏都听见了。
周氏不耐烦地踹了高尚志一脚，“老头子，外面什么声音？是不是你又在外面惹什么麻烦了？”
高尚志一下子吓醒了，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作为他的枕边人，周氏太了解高尚志了，这样的反应肯定有鬼！
她一脚把高尚志踹下了床，站在床边吼道：“高尚志！老娘跟你说！家里的底子就那么多，反正庄子我是不可能卖的！
要是你把钱祸祸光了，你就给老娘滚到金陵，去找你娘！老娘不伺候了！”
高尚志躺在地上，哭嚎道：“我冤枉！我真没有啊！”
横竖都是一刀，周氏跳下床，又在高尚志的大腿上踢了一脚，“你要是连累了我们仲保，我一定会把你绑了送去金陵，让娘收拾你！”
两人匆匆穿上衣服，这时高仲保和陆如意也走了出来，小夫妻俩眼下一片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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