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有才找到王小满住的那间病房时，正是晚饭时间，郭承庆在给小满喂饭，她递过去一勺，他都要伸手去接，可她硬是要亲自塞进他的口中。
“我自己行。”小满有些腼腆地说。
“我想喂你。”郭承庆表现得从未有过的好脾气，笑着又塞了一口饭到他嘴里。
小满不再说话，像个听话的孩子安静地吃着饭。他知道自己的病越来越重了，就住院这几天，他发觉自己的手脚也不太听使唤了，但他没跟郭承庆说，也没跟医生说，他不想让医生再想出什么新的招数来对付他的病。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的。
郭承庆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崔有才，忙放下饭盒，“好吧，你自己吃。我要上厕所。”
“要不要看看，一天怎么要上这么多次？”
“没事。”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医生？”
“我有经验啊。”她见崔有才已经离开了，赶忙追了出去。
崔有才站在走廊的尽头，夕阳从他的背后映照过来，他的逆光剪影如雕塑一样有款有型，依然让她心动心慌。她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对他太熟悉了，她知道他正用怎样的目光看着她。腹中的胎儿蠕动了一下，让她清醒过来，她知道，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不是现在一条走廊的长度，他们隔着万水千山、隔着一个孩子了……
她在一个彼此能看清对方的地方站住了。
他盯着她的腹部看了几秒钟，然后转过身看着外面问：“要我做什么？”
“劝他动手术，他说什么你都答应他，你放心，我不会真的让你承担的。”她说完已经意识到说的不合适，但这是她的说话方式，或者说是她和他说话的方式，虽然时间过去五年多了，但习惯还是没有变。
“那让我来做什么？”他转过身看着她。
“对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平静地问：“医生怎么说？”
“手术可以延长他的生命，但复发的几率很高，而且，手术风险很大。……但我想试试，也许他就是那不再复发的人，还有，……我想让他看到孩子出世。”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但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没再说话。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背对背地站在窗前，许久，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一步一步往病房走。
她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
崔有才走进病房，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小满，没有说话。
小满很小心地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他害怕自己在崔有才面前失手。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只是感觉心情很复杂。不管怎么说，他俩爱着同一个女人，注定了他们只能是对手，不管这样的对峙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你来了。”小满把身体往后移动了一下，坐直了说。
“听说你要见我？身体还好吧？”他目光炯炯，声音也很洪亮。
小满沉默了一会，说：“我的病我知道，即使开刀也好不了，庆庆要我开刀，我答应了。我怕我下不了手术台，有些话……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崔有才没有说话。
小满继续说：“我和庆庆……结婚，只是为了满意，他是你的儿子。我们清清白白地过了五年，可我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你回来的时候，让庆庆清清白白地回到你的身边，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对不起，都是我这病闹的。现在讲什么都没有用了，都怪我……”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想起了他和郭承庆之间的那个夜晚，他很懊恼自己没有把持住自己，可这样的话他没法说出来。他在枕头下摸出一张字条，双手递给他。
崔有才看他的手颤抖的厉害，赶忙接了过去，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两行字：
1 请好好照顾庆庆，原谅她，一切都是我的错。
2 请把满意改姓崔。
王小满
1992年3月20日
“你现在不用想这些，好好治病。”崔有才也不知道说什么恰当。
“我知道，我好不了了，动手术也只是糟蹋钱，也许连手术台都下不来，我只是为了让庆庆安心，我不希望她以后带着歉疚过日子。我走了，希望把一切坎都带走，你们以后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在一起。”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们！”他看着小满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心一下子被触动了，所有的妒忌愤恨都消融殆尽，这个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看似柔弱的男人有着一副怎样的胸襟啊？他是真正爱着郭承庆的人，爱得无私，爱得无怨无悔。相比之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这下我就能放心做手术了。这个字条你保管好，作为凭证，我怕到时候爸不同意。”小满笑了一下，脸却显得更苍白了。
“不，你一定会好的。我是说你生病期间我帮你照顾他们。”
“谢谢你！那个……那个孩子就听庆庆的吧，我劝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她只是为了报答我，就随她吧，这样我走了，她心里会好受点。”他说着又惨惨地笑了一下。
“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脱口而出。
小满看着他，他的面孔在他的视野里慢慢模糊，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感到无限欣慰，一个男人能把别人的孩子视为己出，那就表示他已经接受孩子的妈了，他可以放心了，即使现在就离开，他也了无遗憾了。
崔有才走出病房的时候，郭承庆还站在走廊的尽头，他缓缓地走过去，在她的身后站住，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已经释然，无论今后命运如何安排他和她的将来，他都毫无怨言了。曾经的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彼此，他感叹命运的不公，痛恨她的薄情寡义，可现在他还能怪谁呢？除了怪自己的年少无知和心胸狭隘外，只能怪罪于命运的安排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从今之后，他无处可逃，他必须像个真正的男人，挑起他应该挑起的这付担子。
“他同意动手术了？”
“嗯。”
“谢谢你！”她转身往病房走。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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