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贤的声音平稳地继续,字句却越发锋利:“……竟敢心怀怨望,暗行大逆不道之举,朕躬几为所害!此等悖逆人伦、罔顾君父之行,天地不容,神人共愤!”
“暗行大逆不道之举……朕躬几为所害!”
这几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唐玉靖头顶!
他浑身剧烈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鬼。
大逆不道?朕躬几为所害?父皇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那毒……那毒明明该是无迹可寻的!
难道是东瀛巫师骗我?还是……张敬之安排的人出了纰漏,被发现了?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还没来得及完全吞噬他,诏书的后半段已然落下,更是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朕心痛疾首,然祖法如山,国纪难容。即日起,削去唐玉靖一切爵秩,废为庶人。念其乃朕骨血,暂免一死,着即移居‘思过园’,闭门省愆,非诏不得出。东宫一应属官、仆役,皆交由有司勘问论处。钦此。”
废为庶人!
移居思过园——那比冷宫好不了多少的囚笼!
交由有司勘问——他那些心腹,那些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完了。全完了。
不是毒发成功后的黄袍加身,不是争位失败后的圈禁削权,是彻彻底底的、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废黜!是父皇亲口指控的“大逆不道”!
“不……不可能……”唐玉靖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他猛地摇头,眼里的震惊迅速被一种狂乱的、不肯接受现实的赤红取代,
“假的!这圣旨是假的!是唐玉宣!是李长风!是他们勾结起来伪造圣旨,构陷于我!我要见父皇!我要当面问清楚!父皇!父皇啊——!”
他嘶吼着,竟要挣扎着站起来,状若疯癫。
赵忠贤合上圣旨,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看透一切的冷意。
他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宫内大总管积威多年的沉重力道,压住了太子的狂吼:
“庶人唐玉靖。”
称谓已改,冰冷如铁。
“陛下龙体欠安,此刻不见任何人。此诏,乃陛下清醒之时,亲笔所书,用了印的。”他将圣旨向前递了半分,语气陡转森然,“这旨,你接,还是不接?”
最后几个字,字字千钧,如同无形的枷锁,当头罩下。
唐玉靖所有疯狂的举止僵住了。
他瞪着赵忠贤,瞪着那卷近在咫尺的明黄绢帛,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接?从此沦为庶人囚徒,永世不得翻身?不接?那就是抗旨,是坐实谋逆,眼下就可能血溅五步!
赵忠贤身后的内侍,以及殿门外隐约可见的甲胄身影,无声地传递着更大的压力。
他看得分明,赵忠贤那平静眼神下,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冷酷。
狂怒、不甘、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扭曲。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想把圣旨撕碎,想扑上去掐死这个老阉奴,想冲出这大殿……
可最终,那点妄图鱼死网破的凶戾,在对即刻死亡的恐惧面前,败下阵来。
他伸出的手抖得厉害,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一点点抬起,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绢帛。
接过圣旨的瞬间,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猛地佝偻下去,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地。
手中那卷绢帛重若千钧,压得他抬不起头。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颓败和空洞,眼神涣散,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为什么……父皇……为什么……”
赵忠贤不再看他,仿佛任务已完成,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话:“即刻收拾,移居思过园。杂家会派人‘护送’。”
带着四名内侍,赵忠贤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新关闭的殿门外。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过后,崇文殿内,死寂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
阳光依旧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跪在地上的幕僚、属官们,这时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稍稍清醒,陆陆续续,失魂落魄地爬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与绝望。
太子被废,罪名是“大逆不道”、“几害朕躬”!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这些东宫旧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脱不了干系!三司会审……那是什么地方?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有人开始瑟瑟发抖,有人瘫软在地站不起来,更有人眼神闪烁,偷偷望向殿门,又看看瘫坐在地、魂不守舍的太子,心里飞快盘算着出路。
往日里那些慷慨激昂的“共图大业”、“誓死效忠”,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张敬之也是面如土色,但他到底老辣些,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唐玉靖身边,弯下腰,声音干涩:“殿……公子,眼下……眼下需先稳住。思过园……思过园也好,至少性命无忧,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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