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雾隐村的雾气浓得像是固体,月光勉强才能透下来。
祠堂前的空地被清理出来,画上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血色法阵。
用的是朱砂混着鸡血,气味刺鼻。
村民们跪在法阵外围,黑压压一片没人敢抬头,只能听见压抑的呼吸和偶尔的牙齿打颤声。
百鬼们立在法阵内侧,它们今天格外体面。
破旧的铠甲被擦拭过虽然擦不掉锈迹,残缺的肢体尽量拼接整齐,连那些扭曲的面容都努力挤出了一点肃穆的表情……虽然效果更像是集体牙疼。
我站在法阵中央。
完了,我这次真成皇帝了。
我身上穿着那套黑色古式王服,王服宽袍大袖绣着暗金色的棺椁与荆棘纹路。
衣服料子冰凉丝滑,贴在皮肤上像蛇在爬。
头发被阿大笨拙地梳了个发髻插了根乌木簪,簪头是个小小的骷髅,雕工粗糙一看就是新手作品。
魏衍的虚影飘在我身侧,比任何时候都凝实。
他今天也换了一身更正式的深紫官袍,头戴进贤冠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木盘。
盘子里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那半块我带来的玉玦,温润莹白。
右边是另一块玉玦,从密室骸骨手中取出,色泽暗沉,边缘带着干涸的血渍。
两块断口参差静静躺在黑丝绒上,等待合二为一。
“殿下,”魏衍的声音很轻只有我能听见,“最后问一次,您确定要融合玉玦,承受所有记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以半块玉玦之力,配合王座,仍有七成把握。”
长这么大,好歹是第一次决定做一件事情。
我看着那两块玉玦。
过去几天,我试过逃跑试过逃避,试过用各种荒诞的理由说服自己这不关我的事。
但每当我看到瞎眼婆婆摸索着给我送来的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腌菜,看到小妮子偷偷放在我窗台的用草编的歪歪扭扭的王冠,看到村民们在恐惧中依然努力为我筹备登基典礼时那卑微又期盼的眼神……
甚至看到百鬼们笨拙地学习现代礼仪,只为了让我觉得它们没那么可怕……
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
“融合吧。”
我说,我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平静。
魏衍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欣慰有歉疚有百年重担即将卸下的解脱,也有对即将到来的痛苦的……不忍。
他举起木盘,高声诵念起古老晦涩的咒文。
声音苍凉,在浓雾和月光中回荡。
百鬼齐声应和,重叠的鬼音汇成一股诡异的洪流。
法阵开始发光。
血色的线条一根根亮起,最后整个法阵变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光轮。
“请殿下——持玦!”
魏衍喝道。
我伸手同时握住两块玉玦。
冰与火。
一块温润如春水,一块灼烫如烙铁。
两块玉玦在我掌心剧烈震动发出嗡嗡的鸣响,像是失散百年的亲人终于重逢悲喜交加。
然后,它们自动贴合。
断口严丝合缝,光芒从裂缝中迸射出来越来越亮,最后咔的一声轻响。
合二为一。
完整的玉玦,呈现在我掌心。
那是一块完美的圆形中央镂雕着一条盘绕的龙,龙睛处镶嵌着两点暗红,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永不熄灭的火。
就在玉玦合一的瞬间。
我的世界炸了。
不,是我的脑子炸了。
不是比喻。
是实实在在的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同时捅进太阳穴再在颅腔里疯狂搅动的剧痛!
画面声音气味触感情绪…… 海啸般涌进来。
我看见……
一个穿着明黄小袍的幼童,是我,又不是我。
他……我跌跌撞撞地在宫殿长廊里跑,后面跟着一群慌乱的宫女。
“殿下!殿下慢点!”
温暖的午后,一个面容模糊但气质华贵的女子,是母后?她把我抱在膝头轻声哼着歌,手指温柔地梳理我的头发。
书房里,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是父王?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民贵,社稷次,君轻。他的手掌宽厚温暖。
演武场,年轻的护卫们笑着把我扛在肩上让我摸他们闪亮的盔甲和刀剑。
阳光很好,他们的笑容很亮。
然后……
火光。
冲天的火光吞噬宫殿,哭喊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
浓烟中,魏衍满脸是血撕下自己的袍角裹住我的眼睛。
“别看!殿下别看!”
密道里潮湿阴暗,我……那时的我被一个高大的护卫背在背上颠簸狂奔。
身后不断传来同伴的惨叫和重物坠地的闷响。
“快走!别回头!”有人嘶吼。
谷口,追兵的火把像狼群的眼睛。
魏衍转身,对着仅存的几个护卫厉喝。
“带殿下走!我断后!”
“先生!”我……那时的我哭喊着伸手,“先生!”
魏衍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有无尽的决绝愧疚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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