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今早刷牙时又注意到那两鬓的白发的，不是一两根，是成片的霜色，像春天刚融化完雪的田埂，露出点斑驳的白，却又透着底下的土色，不刺眼，倒有点踏实的意思。镜子里的男人眼尾有了细纹，笑起来会堆出两道褶子，下巴上的胡茬冒出青色，得每天刮才显得精神，这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我哪会在意这些，那时候年轻，觉得日子是条没有尽头的直路，往前冲就是了，头发黑得发亮，熬夜三天三夜也能第二天照样爬起来跑业务，现在不行了，超过十二点睡，第二天准头疼，眼睛也发花，看手机得把字调大两号，可就算这样，我也没觉得有啥好沮丧的，鬓微霜，又何妨呢？
记得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白头发是在三十五岁那年，那天刚谈成一笔大单子，客户难缠，磨了整整一个月，每天陪着笑脸，喝了不知道多少场酒，回到家累得倒在沙发上就不想动，妻子给我端来一杯热茶，顺手拨了拨我额前的头发，突然“呀”了一声，说你怎么长白头发了。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抢过镜子照，果然在头顶偏后的地方，藏着三根白头发，又细又硬，像三根银丝扎在黑头发里，特别扎眼。那时候年轻气盛，觉得白头发是衰老的象征，是向生活低头的标志，心里堵得慌，当晚就逼着妻子给我拔掉了，拔的时候还疼得龇牙咧嘴，可看着那三根被拔掉的白发，心里才稍微舒坦点，仿佛这样就能把衰老挡在门外。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幼稚，衰老哪是拔几根白头发就能挡住的，它就像春天下雨，悄无声息的，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打湿了衣角，可真要是淋透了，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能闻到泥土的香味。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里条件不算好，但也从没缺过我吃穿。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辈子没说过什么煽情的话，可他用行动告诉我，男人就得扛起责任。我记得小时候，父亲的工资不高，要养活一家四口，还要供我和姐姐上学，可他从没抱怨过，每天早出晚归，下班回家还会帮母亲做家务，周末的时候，就带着我去河边钓鱼，他钓鱼的时候特别专注，眼睛盯着水面，一动不动，我就在旁边拿着小铲子挖蚯蚓，或者追着蝴蝶跑，那时候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修，家里的电灯坏了，自行车爆胎了，他总能三下五除二就搞定。那时候父亲的鬓角也有白发，只是那时候我没在意，觉得那是大人该有的样子，直到我自己也长出白发，才明白那些白发里藏着多少生活的重量，藏着多少对家人的牵挂。父亲今年七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全白了，像顶着一头雪，可他身体还硬朗，每天早上都会去公园打太极，下午就和老伙计们下棋，有时候我回家看他，他还会拉着我喝酒，喝到兴起，就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事，讲他怎么从农村出来，怎么进工厂，怎么一步步把我们养大，讲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一点都不像个古稀老人。我看着他满头的白发，突然就懂了，白发不是衰老的耻辱，而是岁月的勋章，是经历过风雨后的从容和淡定。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愣头青，总想着要出人头地，要挣大钱，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二十岁出头，我从老家出来，去了大城市打拼，身上就带了几千块钱，租了个十几平米的小单间，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啥都没有。那时候找工作不容易，我没学历，没背景，只能从最底层做起，先是在餐馆端盘子，后来又去工地搬砖，再后来进了一家销售公司做业务员。做销售那几年，真是把我这辈子的苦都吃遍了，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挤最早一班公交车去公司打卡，然后拿着产品资料，一家一家公司跑，遭白眼是常事，有时候刚进人家公司大门，就被保安赶出来，有时候好不容易见到客户，人家连话都懒得跟你说，直接把你打发走。记得有一次，为了谈成一个客户，我在人家公司楼下等了整整一天，从早上八点等到晚上十点，冬天的晚上特别冷，我穿着单薄的西装，冻得瑟瑟发抖，可我不敢走，我知道这个客户对我很重要，要是谈成了，我就能拿到一笔可观的提成，就能给家里寄点钱，就能让父母不用那么辛苦。最后客户终于下来了，看到我冻得通红的脸，有点不忍心，就跟我聊了几句，没想到就因为这几句，客户竟然同意跟我合作了。那天晚上，我拿着签好的合同，走在大街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开心，是因为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那时候觉得，只要能挣钱，只要能成功，吃再多苦都值得，可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虽然苦，却也充实，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都变成了我现在的财富，让我在面对生活的风浪时，能多一份从容和淡定。
三十岁那年，我结婚了，妻子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是在同学聚会上重新认识的。高中的时候，她是班里的学霸，文静又漂亮，我是班里的调皮蛋，成绩不好，总爱惹事，那时候我就觉得她遥不可及，没想到多年后，我们竟然能走到一起。结婚的时候，我没多少钱，没买大房子，没买好车，只在郊区贷款买了一套小两居，婚礼也办得很简单，请了亲戚朋友，在一个小饭店里吃了顿饭。可妻子没抱怨过，她笑着对我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住小房子也开心。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她在家照顾孩子，打理家务，我在外打拼，努力挣钱。记得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孩子，看着他小小的脸蛋，软软的小手，心里充满了幸福感，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值了。那时候我经常加班，有时候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妻子总是等着我，给我留着热饭热菜，有时候我累得不想动，她就给我按摩，跟我聊孩子白天发生的趣事，那些琐碎的小事，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温暖。现在孩子长大了，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家里就剩下我和妻子两个人，每天下班回家，妻子已经做好了饭，我们坐在餐桌前，聊着天，吃着饭，有时候会聊孩子的近况，有时候会聊我们年轻时候的事，有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吃饭，虽然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却多了一份相濡以沫的温情。我看着妻子眼角的皱纹，看着她头上也冒出的几根白发，心里暖暖的，觉得这辈子能遇到她，是我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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