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老房子阁楼时,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跳着舞,我蹲在一堆旧纸箱前,手指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裹在褪色的校服衬衫里。抽出来一看,是个铁皮外壳的放大镜,边缘掉了点漆,镜片却还透亮,阳光透过镜片落在手背上,烫出一小团圆斑,像小时候夏天的太阳。
这是林小满送我的。想起这个名字,我喉咙里像卡了颗没化的糖,甜丝丝的,又有点发涩。那时候我们住同一个家属院,她家在东头,我家在西头,中间隔了一排爬满牵牛花的篱笆。林小满比我小两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跑起来辫子甩得像小尾巴,她最大的爱好就是蹲在院子里,用放大镜看蚂蚁搬家、看树叶的纹路,看那些我们男孩子根本不会留意的小东西。
“你看你看,”她总拉着我的袖子,把放大镜塞到我手里,“蚂蚁的腿上有小绒毛呢,像穿了棉鞋。”我那时候只觉得她幼稚,一把推开她的手,跑去和别的男生弹玻璃球、滚铁环,留她一个人蹲在原地,脑袋凑得离地面很近,像只好奇的小松鼠。
我第一次认真用她的放大镜,是小学五年级的夏天。那天暴雨过后,空气湿漉漉的,院子里的梧桐树叶上挂着水珠,林小满跑来找我,眼睛亮晶晶的:“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带你去。”她拉着我穿过篱笆,绕到家属院后面的废弃仓库,仓库墙角长着一片三叶草,她蹲下来,用放大镜对着其中一朵,“你看,这朵三叶草有四片叶子,放大了看,每片叶子的纹路都像小河流。”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放大镜下,四叶草的叶片脉络清晰可见,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确实好看。她抬头冲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脸上沾了点泥,我突然觉得,这个总爱蹲在地上看小东西的女孩,眼睛里有星星。
从那以后,我开始陪她一起用放大镜“探险”。我们在老槐树下看蚜虫爬过树皮,在花坛里看蜜蜂停在月季花瓣上采蜜,在墙角看蜗牛背着壳慢慢爬行。她教我用放大镜聚焦阳光,在纸上点燃一个小黑点,看着火苗慢慢蔓延,我们吓得赶紧用脚踩灭,然后捂着嘴偷偷笑。她总说:“很多东西看着不起眼,用放大镜一看,才知道有多有意思。”我那时候似懂非懂,只觉得和她待在一起,连蹲在地上看一下午蚂蚁,都不觉得无聊。
初中的时候,我搬了家,因为爸爸工作调动,要去另一个城市。临走前一天,我在篱笆旁找到林小满,她正蹲在地上看什么,手里拿着那个铁皮放大镜。我告诉她我要走了,她的肩膀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小声说:“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把放大镜递给我,“这个送给你,以后想我的时候,就用它看看身边的小东西,说不定能看到我留在里面的祝福。”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我接过放大镜,感觉沉甸甸的,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我只是说了句“再见”,就转身跑回了家,甚至没敢回头看她一眼。
到了新的城市,我忙着适应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渐渐淡忘了那个总爱用放大镜看世界的小女孩。放大镜被我扔在书桌抽屉的角落里,蒙上了一层灰。初中、高中、大学,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我忙着学习、考试、和朋友聚会,再也没有蹲下来认真观察过什么,也很少想起林小满,只是偶尔整理抽屉时,看到那个放大镜,心里会泛起一丝模糊的暖意,然后又被各种琐事淹没。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这座城市工作,每天挤地铁、加班、应付客户,生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容不得我停下来喘息。我变得越来越浮躁,总想着追求那些看起来很“大”的东西——更好的工作、更高的薪水、更宽敞的房子,却忽略了身边那些细微的美好。直到上个月,妈妈打电话说老房子要拆迁,让我回去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我才再次回到了那个久违的家属院。
院子里的篱笆早就没了,牵牛花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我走进阁楼,里面堆满了小时候的旧物,画册、玩具、课本,还有那箱被遗忘的衣服。当我摸到那个放大镜时,尘封的记忆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林小满的笑脸、院子里的蝉鸣、阳光下的四叶草,那些被我忽略了十几年的细节,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我拿着放大镜,走出阁楼,站在院子里。阳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温暖,落在放大镜上,折射出小小的光斑。我蹲下来,像林小满当年那样,对着地面的一块小石头看。放大镜下,石头表面的纹路凹凸不平,还沾着几颗细小的沙粒,像一座微型的山峰。我又看向旁边的草丛,一片普通的草叶,在放大镜下,边缘的锯齿清晰可见,叶脉像一条条小路,延伸向叶片的深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林小满当年说的话,那些看似渺小的东西,只要用心去看,就能发现其中的美好。
我开始试着放慢脚步,用“放大镜”的视角去生活。早上上班,不再急匆匆地赶路,而是留意路边的梧桐树,看叶片上的露珠,听树上的鸟叫;午休时,不再对着手机刷短视频,而是坐在公司楼下的花园里,看蚂蚁搬运食物,看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晚上回家,不再对着电脑加班到深夜,而是泡一杯茶,坐在阳台上,看天上的星星,回忆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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