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敲在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坎上,听得人阵阵发怵。
张希安没有这般醉意。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浅尝辄止,胡乱吃了几筷子菜,味同嚼蜡。看着成王醉态百出的模样,听着那些含糊不清的呓语,他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寻了个由头,对着成王躬身道:“殿下,臣有些气闷,出去透透气。”
成王醉眼朦胧地挥了挥手,口齿不清地说:“去……去便去……记得回来,陪孤喝酒……”
张希安应了声“是”,转身快步走出了花厅。
廊下的风,裹挟着深秋的凉意,卷着厅内飘出的残酒气,迎面扑来。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靠在朱漆柱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渗入肌肤。
朱漆柱上,还留着当年刻下的划痕,大抵是成王在此处玩耍留下的。或许那时的天,总是很蓝,那时的京城,还没有这么多的尔虞我诈,那时的成王,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日与宋远对奏的画面。金銮殿上,盘龙柱巍峨耸立,老皇帝端坐龙椅之上,脸色晦暗不明,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地射向他,那句质问,如同惊雷,在大殿上空炸响:“你是成王的属下?还是大梁的臣子?!”
他当时答得滴水不漏:“臣既是大梁的臣子,亦是成王的属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蒙殿下不弃,尽犬马之劳。二者并不相悖。”
这话既保全了成王的颜面,也给了老皇帝台阶下。当时,老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挥手让他退下。可此刻细想,那笑意里的深意,分明藏着比斥责更重的分量。
那是试探,是敲打,是警告。
老皇帝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是想借他的口,探探成王的虚实?还是想离间他与成王的关系?亦或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张希安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这京城的棋局,太过复杂,他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身不由己,步步惊心。
“张大人,好酒好肉你不吃,躲这犄角旮旯喝西北风呢?”
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希安心头一跳,像是被人窥破了心事一般,猛地转过身。
只见来人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身形颀长,穿着一身靛蓝锦袍,袍角绣着暗纹的云纹,腰间悬着一块羊脂玉牌,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他的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从容的气度,与昔日那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落魄书生,判若两人。
是胡有为。
张希安定了定神,忙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讶异:“胡先生怎在此处?莫非是晚膳不合口味?”
胡有为缓步走近,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他上下打量了张希安一番,见他眉头紧锁,眼底藏着忧虑,便轻笑一声,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几分洞悉世事的通透:“我看张大人眉心拧成了死结,可是因为今日君前对奏,心中不顺?”
张希安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胡有为却自顾自地往下说:“陛下若真动怒,你今日根本走不出宫门。能全须全尾地回了这成王府,便说明,他暂时容得下你。”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戳破了张希安强装的镇定,也暗合了他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侥幸。他喉头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半晌,才干笑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劳胡先生挂心了。不过是头一回见识那般阵仗,有些慌神罢了。”
胡有为闻言,忽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落下,力道沉得像块石头,压得他微微一僵。
“你我皆是成王殿下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要这般客气。”胡有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说起来,我还得谢你。”
“谢我?”张希安一怔,眼中满是困惑。他与胡有为,不过是数面之缘,谈不上深交,何来“谢”字一说?
“半年前,在海安县衙门口。”胡有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那时我落魄潦倒,身无分文,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是你,扔给我三两碎银。”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就是那三两碎银,让我熬过了最难捱的日子,后来才有幸,走到成王府,得了殿下的赏识。今日见我这身行头,张大人竟没认出我来?”
张希安故作恍然,一拍额头,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原来是先生!当日你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我哪敢相认,怕污了您的眼!”
话一出口,他便觉有些刻意。偷瞄胡有为的脸色,却见对方眼底浮着一抹了然的笑意,分明是看穿了他的演戏,却并未点破,反而顺着他的话,陪着他圆场:“此一时彼一时罢了。若非张大人那三两银子,我胡有为,怕是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何来今日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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