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
狄仁杰听完执失绍德之叙述,略一思索,道:“你马上派人告知家中不要插手,大理寺会将案件移交宗正寺并且跟踪监督,你老老实实待在大理寺牢狱之中等候审讯、判罚。”
执失绍德大吃一惊,急道:“此事绝非我纵马踩踏,是那老妪忽然从人群之中窜出导致战马惊厥这才踩踏而死,身边诸多同窗都可为我作证!”
分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地现在却好似黑白颠倒了?
狄仁杰耐心解释:“即便是故意撞死老妪,以你之身份也不过赔偿罚金、以金赎罪而已。可万一这件事背后有人主使,目标肯定不会是你,说不定就会直指东宫。”
虽然是书院学子,但也是“神机营”之成员,此番更是入东宫换防……很容易牵涉到东宫。
死人事小,一旦东宫被卷入其中,那事情就大了。
执失绍德不解:“倘若如此,在大理寺将此案完结岂不正好?学长放心,无论大理寺做出何等惩罚我都认罪。”
狄仁杰摇头道:“还是那个道理,你是‘神机营’的成员,此番出事更是因为急着赶赴东宫换防,幕后主使的目标只要是东宫,依旧可以攀扯到东宫,所以这个案子最好的处置方式不是如何给你定罪,而是拖延下去,到了更高层,自有人去打官司。”
在韦仁约讲述案情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董雄为何说这是给他上的一课,更为何要他明白即便大理寺也不是非黑即白,更不是每件事都要寻一个是非对错。
普通断案人员可以不顾一切断定案件,但要想成为大理寺卿则不行。
到了更高层次,讲究不是是非对错,是政治。
而政治,需要妥协。
*****
正午时分,皇帝仪仗出承天门,成百上千黑盔红缨的禁卫策马缓行簇拥着一辆雕龙画凤、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南横穿整个皇城,自朱雀门而出。
阖城百姓甚少见到皇帝出行,听闻消息之后纷纷自里坊跑出聚拢于朱雀大街两侧,瞻仰威严厚重的皇帝仪仗缓缓而行。
“陛下素来勤俭低调,这般兴师动众却为哪般?”
“郎君消息太过闭塞,岂不闻出使大食之使团今日回京?”
“即便如此,也用不着陛下亲自出城迎接吧?许敬宗居然有这等牌面?”
“此番出使大食,许尚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与其签订盟约,获利颇丰、扬威域外,此旷世之功也!”
“郎君此言恕我不敢苟同,谈判固然是许敬宗促成,但若非薛仁贵率领安西军跋山涉水、穿插万里、长途奔袭,又有苏定方统率水师伐灭中南半岛、直逼大食国都,许敬宗能谈个甚?”
“军队当然是谈判之底气,可若非许敬宗,换了旁人怕是也未必能够签署如此优渥之条款。”
“倘若是太尉亲自前去呢?”
“这个……可毕竟太尉没去啊,是人家许敬宗签署的盟约,你这是抬扛!”
“太尉坐镇华亭军港,遥控指挥水师作战、总督海外领土,使得帝国版图大大增加,秦汉以来皆未曾征服之中南半岛诸国献表祈降,这不比许敬宗功劳更大?”
“太尉自然功勋盖世,可也不能抹煞许敬宗的功绩啊!”
……
随着李承乾御驾出城亲迎使团,长安内外议论纷纭、舆情汹汹。
有人鼓吹许敬宗此番和谈签署盟约乃大壮国威、扬威域外,使大唐之威慑远抵两河流域、大食国的腹心之地,堪称盖世奇功、注定名标青史。
有些人则不以为然,认为这是躺在军方付出无数艰苦战斗、血肉牺牲的基础上攫取其功绩,殊为可耻。
之所以出现这种两级反转之舆情,一则在于大唐自贞观年间开始一系列对外战争几乎无一败绩,突厥、高句丽这等当世强国相继覆灭,吐蕃龟缩于高原之上苟延残喘,大食两次发动战争皆大败亏输、铩羽而归,使得国人之心气上升至无以复加之地步,以当时第一强国而自居。
即便迫使大食签署“丧权辱国”之盟约,那不是理所应当吗?
再则,便是许敬宗在士林、官场之上的名声一贯不怎么好,尤其是其甘愿以太宗皇帝潜邸之臣、“秦王府十八学士”之资历认投于房俊门下,任凭驱策、甘为鹰犬,为世人所不齿。
但无论如何,李承乾亲自出城迎接使团凯旋而归,都将许敬宗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声势一时无两。
……
城外驿馆,使团一行抵达此处之后得知陛下将会出城亲迎,上下人员皆群情振奋,毕竟陛下越是重视就意味着此行之功绩越大,给诸人的功劳簿上狠狠的记了一笔,算是无比厚重的政绩。
当下或许不显,但日后只要每逢晋升之时,这份政绩都将是青云直上的坚固基石……
唯独裴怀节面色冷漠,并无兴奋之色。
对他来说所谓政绩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毕竟尚书右仆射注定是他这辈子所能臻达的最高峰,想要更进一步几乎没有可能。而谈判全程受许敬宗之压制,也使得他这份功劳大大缩水,在陛下并不信重他的前提之下,想要掌握更多权力无异于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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