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坐落于云梦泽畔，三月时节千树堆雪，粉白花瓣随风卷入青瓦白墙。村头老井旁，总有三五老妪佝偻着捶打葛布，她们布满沟壑的双手在春寒中泛着青紫。李勇蹲在檐下磨着柴刀，抬眼便望见隔壁王阿婆扶着竹杖颤巍巍走过，那佝偻的脊背弯得像张拉满的弓。
"咳咳..."里屋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呛咳，李勇手一抖，柴刀在磨石上划出刺耳声响。他冲进屋内时，母亲正抓着粗麻被褥，指节泛白如枯枝，青瓷碗里的汤药泼洒在草席上，蜿蜒成暗褐色的河。
"阿娘！"李勇将母亲揽在怀中，隔着单薄中衣能摸到嶙峋的肩胛骨。药香混着衰老的气息萦绕鼻尖，他望着窗棂外飘落的杏花，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母亲还能站在花雨里教村童们唱《二十四节气歌》。
当夜暴雨如注，李勇蜷缩在村塾的藏书阁。摇曳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驳书架上，忽然一卷泛黄绢帛从《山海经注疏》中滑落。帛书边缘被蠹虫啃噬得如同锯齿，墨迹却仍鲜活得仿佛要跃出绢面：
"东海有仙山，状如青螺，霞蔚云蒸。其巅生异木，千年结实，色若朝霞，嗅之通体清凉。西王母侍女玉卮仙子守之，非至诚者不可见..."
窗外惊雷乍起，闪电瞬间照亮壁画上的蟠桃树，朱红果实灼灼如焰。李勇攥紧绢帛，掌心渗出细汗，恍惚间听见母亲咳喘声穿透雨幕而来。
七日后，李勇背着牛皮水囊踏上征程。当最后一片杏花林消失在地平线时，他解下腰间缀着五色丝绦的短笛——这是临行前瞎眼琴娘摸索着系上的，她说山鬼最惧《清角》之音。
在瘴气弥漫的野人岭，拇指粗的千足虫从腐叶间窸窣爬过。李勇用柴刀劈开藤蔓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响动。抬头瞬间，碗口粗的烙铁头蛇正吐着信子，金环在幽暗中泛着冷光。短笛《清角》破音而出的刹那，蛇身如遭雷击般僵直坠落。
渡黑水河那日，艄公的斗笠压得极低："客官可知这摆渡钱收的是阳寿？"李勇解下腰间玉佩递去，老艄公却盯着他怀中露出半截的短笛，浑浊眼珠忽然清明如少年："三十年前有个瞎眼姑娘，也吹着这调子..."竹篙点水间，浊浪忽分如摩西过海。
当海天交接处浮起黛色山影时，李勇已在木筏上漂泊十七日。咸涩海风里忽然掺入桃香，他循着蜂群振翅声望去，只见云雾中伸出虬曲枝干，其上蟠桃如玉雕珊瑚，在日光下流转七彩光晕。
"凡人，你踩碎了三朵优昙婆罗花。"清冷女声自云端传来。李勇抬头，见玉卮仙子广袖飘摇，足下云气结成冰晶阶梯。他后退半步，靴底黏着碾碎的花汁，殷红如血。
"此桃每千年仅结七颗，瑶池宴尚缺其一。"仙子指尖凝出霜刃，"若取桃者，需以心头热血养之。"李勇解衣露出胸膛时，忽见仙子眸中掠过悲悯——三百年前那个书生，也是这样决绝地掏出仍在跳动的心脏。
归途比去时更为凶险。怀中的蟠桃日夜散发热度，引得魑魅魍魉垂涎。在阴风呼啸的饿鬼道，李勇割破手腕以血气迷惑邪祟；过烈焰熊熊的熔岩谷时，他裹着湿泥滚过火海，后背燎泡层层叠叠如鳞甲。
当杏花村界碑映入眼帘时正值深秋，李勇踉跄着扑倒在祠堂前的银杏树下。枝头最后一片金叶飘落在他干裂的唇上，怀中蟠桃突然迸发耀目光华，霎时满树杏花逆时而放，粉雪落了守灵人满头。
村民们捧着指甲盖大小的桃肉泣不成声。卧病三年的私塾先生咽下桃瓣时，白发从根部开始转黑；咳血的绣娘掌心淡粉疤痕逐渐消退，又能穿针引线绣出比翼鸳鸯；最神奇的是村口的老梨树，枯枝上竟结出裹着冰霜的夏梨，孩童们吮着梨汁笑闹，说比蜂蜜还甜。
只有李勇悄悄藏起空荡荡的桃核。夜深人静时，他看见核缝中渗出莹绿汁液，滴入土地瞬间抽出翡翠般的嫩芽。或许百年之后，当新的危机来临，这株幼苗又将长成庇佑众生的神木。
风起时，满村杏花与桃芽共舞，暗香中似有仙乐隐约。祠堂新供的长生牌位上，李勇的名字在烛火中明明灭灭，而村口说书人已开始传唱新的诗篇："莫道匹夫无肝胆，敢向仙山借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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