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沅给施寒岄加了条薄毯，而后领着郁沉云出了门。
“还是将军说话合陛下心意，陛下难得好眠。”惜沅对郁沉云轻声道。
“我……能不能见给陛下诊治的太医？”郁沉云问了句。
他或许，有法子。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法子，但总得问问。
惜沅摇头，“将军，得有陛下允准才行。夜已深，奴婢着人送将军回去。”
郁沉云沉默两息，在惜沅已经走开准备唤人时，他问：“我能不能留在此处？”
施寒岄病重的消息不能外传，他今日若离开，为免引人注目坏她大事，便就不能再往这处来了，也就是说，他现下离开此处，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今夜，许是会成了他们最后一面。
郁沉云突然得知她时日无多的消息，他思绪很乱，心中烦闷，但他不想见不到她。
方袭荣一句醉话让他乱了心神，让他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他方才在屋内，一直后怕，一直庆幸，还好，还好他回来了。
他在某些方面迟钝愚笨了些，今日见她，听她平静说出“时日无多”四字时，郁沉云才后知后觉，他似乎，心中一直牵挂她；他似乎，对于将她和死亡联系起来这件事，很是害怕。
不是因为她是皇帝，不是因为她待他好，不是因为他的感激，不是因为他关注民生，仅仅只是因为，他牵挂她这个人；他害怕她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许是他见不得死亡，许是君臣之外，他视她为挚友……郁沉云心里很乱。现下他没法细想，他只想随心所想，留在此处。
“这……”惜沅看了眼房内，她在皇上身边多年，对皇上极为了解，她看得出，皇上每次和郁将军叙话后，皇上的心情都会很好，每次郁将军走后，皇上脸上总是挂着笑的。郁将军总能让皇上开怀。私心上，惜沅也是希望留下郁沉云，希望施寒岄在最后的日子里能日日舒心，但是，她不能擅作皇上的主。
郁沉云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明日皇上怪罪起来，我一力承担。你就说是我不愿走，今日未得皇上允准，我不能在此住下，我也不去别处，你也不用给我安排住处，我就在此处等皇上醒来，暗卫都能盯着我，若皇上醒来不允我留下，我再离开，如此可行？”
惜沅想了想，终是点头应下。
“外头风雪冻人，将军去侧屋等吧。”惜沅低声说道。
郁沉云摇了摇头，“我就在此处。”未得允准，他在此处已是逾矩，不能去侧屋。
惜沅忙吩咐人去给他拿大氅手炉棉被地毯。
看着郁沉云的样子，惜沅隐约觉得，她可能要被皇上说一顿了。
晚来风雪压梅枝，寒香透骨浸柔情。
有些往日说不清道不明亦看不真切的情愫，在除夕冬夜，似被风吹散了雾，谜底若隐若现。
施寒岄难得好眠，却也没睡多久，天还未明，她便已转醒，摇了床铃唤人。
惜沅歇在她屋内，听见动静赶忙起身行至床边。
“什么时辰了？”施寒岄问。
“陛下，快到卯初了。”
“今日该吃饺子了。”施寒岄笑道：“让小厨房早些备上，今日夹到福钱的，给两份赏钱。”
“那小厨房约莫个个饺子都要包上福钱了。”惜沅笑回，她俯身将施寒岄从床上扶起。
“今日着人暗中给曦儿送个红封去，头一次年节没有陪她，也不知小丫头心中有没有生怨。”施寒岄坐在床边温声道。
“太女殿下才不会怨陛下。”惜沅拿过施寒岄的衣服伺候她穿衣，“陛下，将军一夜未回，现下还在门外。”
施寒岄诧异抬眸，惜沅赶忙将昨夜情形如实说来。
“快去把人带进屋。”施寒岄推了推惜沅。
郁沉云随着一堆伺候施寒岄洗漱的婢女进屋，他站在屏风后，面朝门外，直到内间动静消停，施寒岄洗漱穿戴齐整，婢女们都退下后，他才听到施寒岄轻而微怒的一声——“还不滚进来？”
郁沉云绕过屏风，见施寒岄坐在床边。她今日用了脂粉，涂了口脂，绝色芙蓉面，凤钗映彩颜，瞧着气色比昨日好些，若不是虚弱的声音暴露了她的身体状况，光是瞧人，倒是看不出多少病态。
施寒岄见他一身夜行衣还未换下，饶是在铺了地龙又炭火充足的屋内站了许久，走近时施寒岄仍感到他身上略带寒意。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停了药，你这是想让朕瞧瞧你身子骨强健呢？”施寒岄无语得很。
“草民不想回去，陛下，草民能不能留在此处？”郁沉云看向施寒岄，他眸色隐含紧张，施寒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是走是留。
惜沅推门而入，她端来一碗姜汤，汤汁还冒着热气。她一言未发，只将姜汤放下后，便默默退下。
“先把姜汤喝了。”施寒岄微抬下巴，指向桌上那碗汤汁。
郁沉云转身端起汤碗，又问了一遍：“陛下，草民能不能留在此处？”
“你留在这作甚？赶紧喝！”施寒岄打算等他喝完，便吩咐人送走他。帝王驾崩前，留在帝王身边的人说不清会不会惹些麻烦，她不想留下他。
郁沉云闻言把汤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施寒岄闻声抬眸，在他下一步动作做出前说道：“你跪了朕也不允。”
郁沉云俯身的动作僵在半道，片刻后他直起身，“陛下，草民想陪着陛下，草民不会探听陛下安排，也不会给陛下添乱，能不能不走？”
施寒岄看他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无奈道：“你不回去你的兔子怎么办？”
“宅子里有人喂它。”郁沉云立刻回道。
施寒岄浅叹一声，“将军，朕一早便说过了，将军不必想着投桃报李，朕只愿将军岁岁欢喜、平安康健。再者，即便有恩，先前将军重组暗卫送至朕身边，朕已经收下了，朕与将军也算是恩情两清，将军实在不必如此。”
以施寒岄对郁沉云的了解，郁沉云是个记恩记情的人，先前她帮他摆脱梦魇，他定是对她心存感激，如今听闻她时日无多，他心中不是滋味，也许有些难以接受这是此生最后一面，所以才如此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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