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又一个因为饥饿而无法安睡的夜晚，也许是半夜十一点，也许是凌晨三四点，
朔玉从不戴表，也没有往别人手腕上猛瞧的癖好,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了，因为他们又睡不着了，所以一个个地正玩儿着广播话筒，那个小小的金属物件让他们本就因为饥饿变得难听至极的声音透过电线，原原本本放大上十倍，甚至是一百倍，然后传遍东西两岸。
他不知道别的广播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他们这个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遵照我不睡觉你也甭想睡觉的打算，就好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搞点动静出来，
朔玉不知道东岸的家伙们是不是也在听，那天阿译让剩余的小炮灰儿们逃了回去，他们有没有回去？
死啦死啦还在那里给予竹内那个老混蛋亲切的问候，朔玉转身去负责迷龙的马克沁好让那个最喜欢热闹的家伙上去讲两句，
然后更刺耳的声音就响彻在了东西两岸，来自东北的小曲小调成为这安静夜晚的霸屏噪音，朔玉就在他们脚底下一边提防着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一边听着的迷龙嘴里的喧闹，突然一束猛然亮起的探照灯冲到他们这边直射过来，看方向好像是从他们祭旗坡上发出的。
朔玉看着在这样的强光之下，趴在树堡周围无所遁形的小鬼子们，开始以每分钟六百五十发的速度对着浑然无知的倒霉鬼们突突过去，
他的头上顶上也开始了一阵兵荒马乱，但是很快当团长他们下来的时候就会惊讶地发现没有敌人能冲到他们周围，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自虞啸卿的命令还是某几个人的自由意志，
东岸上两个阵地，横澜山加上祭旗坡所有的重火力全都集中到了他们所在的树堡周围，人体烟花在这样的攻击下还在向他们不要命地冲刺着，朔玉看向祭旗坡的方向，手里的马克沁早就已经停手了。
再打下去就是浪费子弹了。
包括他在内家伙们都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日军的不怕死的冲锋，却连他们外头战壕的第一道防线之外的铁丝网都过不来，倒下去的尸体在软下去之后顺着最近的一道陡坡滚了下去，再远的就看不见了。
看了许久之后，死啦死啦突然叫喊着散了，散了，
“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小心枪子找到你的头上！走啦走啦！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死啦死啦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跟着他一起走的还有狗肉和被他不情愿拉走的他三米之内的副官烦啦，
朔玉把马克沁还给迷龙，去病房里看看他的伤员怎么样了。
阿译找了个地方去独自悲伤。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也许都只是一件事。
天也许要亮了，也许没有。
只是今晚大概率不会再有进攻了。
……
又是一个大雾天，昨天晚上他们跟东岸那边短暂地通上了话，只是那边还没来得及回话，通讯就断掉了，一时半会儿也接不上了，朔玉只好又坐了回去看着自打刚才听到虞啸卿的声音就一直在哭泣的张立宪，这家伙平时装得要死，现在倒是什么都装不了了，
可依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在哭。
从上一封电报的两天后，到现在又过去三四天（大概），他为了节省力气靠在墙上慢慢呼吸着，看着外头黑洞洞的一片，他们团长刚问虞大少什么时候过来，那边没有回答，通话就被迫中断了。
麦师傅是愤怒的，他几乎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还有力气用来愤怒的，朔玉则是连生怨的力气都找不出来了。
孟烦了看着一双同样什么都没有眼睛，摸着朔玉的脸上，
“半仙儿，你脸上被子弹划了一个小口。”
朔玉摸着自己的脸，好像真的有小裂口了，他没想到现在都已经到了脸上，只好扯着布条把他的下半张脸全都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对着眼前的烦啦俏皮地眨了眨。
孟烦了则看着活活要把自己的弄成木乃伊的半仙儿，只是以为这家伙又发疯了，再犯疯病了，扭头看向了别的地方，也就不管了。
一场大雾，和他们来的那天相差无几的大雾在他们的眼前铺散开来，朔玉没看到太阳，也许太阳还没有出来，或者也许就连太阳也被这样大雾遮盖个严实，连一点儿光都透不出来。
说都没有说话，没睡着的人迷迷糊糊地看着外头的大雾，盯着随时会从那里面出现的敌人，
孟烦了被梦中的景象吓醒了，突然举枪对准外头什么也看不见的大雾，迷龙扭着后脑勺也看着外头，百无聊赖地说着，
“今天这雾可真大，你们说，他们会不会趁着这雾偷偷摸上来？”
朔玉不知道他嘴里说的他们是指小鬼子，还是指东岸的援军，只是也同样向外头举枪看着，哪怕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手摸着身边烦啦的头盔，一下一下地摸着，声音从被布包裹的嘴巴里发出来，让人听不真切，如果不是这一场大雾烦啦该躲开的，可就是因为眼前的大雾孟烦了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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