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晚风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寒意,温柔地拂过校园里蓊郁的香樟树叶,带来沙沙的轻响,间或夹杂着远处篮球场隐约传来的运球声和少年们的呼喝。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每一扇窗户都透出奋笔疾书或凝神思索的身影。而位于校园西北角的美术楼,则相对安静许多,只有二楼最东头那间画室的灯光,依旧执着地亮着,像一颗不肯安睡的星。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亚麻布混合的独特气息。许清瑶站在一个近一人高的画架前,画架上固定着一幅尚未完成的大型油画。她穿着一件沾满了各色颜料的旧围裙,原本白皙的脸颊上也蹭上了一道钴蓝。她微微后退两步,眯起眼,审视着画面。画布上是以校园那片古老的钟楼为背景的春日景象,粉白的樱花如云似霞,但画面的主角却是一片逆光下的草地,光斑跳跃,细节朦胧,一种捕捉瞬间光影变幻的意图呼之欲出。只是,前景草地的处理,她总觉得不够满意,缺乏一种她想要的、能触动心弦的质感。
她叹了口气,将蘸满淡绿色颜料的画笔放进洗笔筒,清澈的水瞬间被晕染开。距离市里的中学生艺术展终审提交只剩不到一周时间,这幅被她寄予厚望的作品,却卡在了最关键的收尾阶段。一种熟悉的焦虑感,混合着体力消耗后的疲惫,悄悄爬上心头。她不是第一次为作品废寝忘食,但这一次,感觉格外不同。也许是因为这是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重要比赛,也许是因为心底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让她的标准变得比以往更高。
就在这时,画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许清瑶头也没回,以为是负责锁门的保安大叔来催了。
门被推开,带来一丝走廊里微凉的空气。脚步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是一个带着些许喘息的、熟悉的声音:“果然还在这里。给你发了信息没回,猜你就在这儿跟画板较劲。”
许清瑶猛地回头,看见江韵华正站在门口。他大概是刚打完球,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身上还穿着红色的篮球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校服外套,拉链敞开着,手里还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盒。
“你怎么来了?”许清瑶有些惊讶,下意识抬手想擦脸,却忘了手上也沾着颜料,结果把脸颊上的那道蓝痕抹开了一片。
江韵华看着她小花脸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他走近几步,将手里的塑料盒递过来:“喏,我妈今天烤的曲奇,非让我带给你。说你最近准备比赛辛苦,补充点能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画架上那幅巨大的画作上,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叹,“哇……这颜色,太好看了吧!”
塑料盒里是烤得金黄酥脆的黄油曲奇,散发着甜美的香气。许清瑶心里微微一暖,接过盒子,低声道:“谢谢阿姨……也谢谢你。”她打开盒子,拿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曲奇咬了一口,浓郁的奶香和甜味在口中化开,确实缓解了些许疲惫和焦虑。
“还没吃晚饭吧?”江韵华看着她,语气是肯定的。他太了解她投入创作时忘我的状态了。
“呃……忘了。”许清瑶有点不好意思。
江韵华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从鼓鼓囊囊的校服外套口袋里又掏出一个保鲜袋,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食堂快关门时抢到的,最后一个肉包和一个豆沙包,先垫垫。老规矩,肉包我的,豆沙包你的。”他把豆沙包塞到许清瑶手里,自己拿起肉包大大地咬了一口。
许清瑶捧着温热的包子,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汗湿、笑容明亮、带着食物来“探班”的少年,画作不顺的烦躁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她小口吃着甜糯的豆沙包,听着江韵华絮絮叨叨地讲刚才球赛怎么靠一个三分球险胜,讲他们班最近物理测验的变态题目,讲他哥江明华最近忙的那个社区花园改造项目好像遇到了点麻烦,抱怨甲方想法太多……
他的话语没什么重点,就像春日溪流般欢快自然地流淌,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将许清瑶从那个只有色彩、光影和技法的封闭艺术世界里暂时拉了出来。她一边吃,一边听着,偶尔插嘴问一句“然后呢?”或者评价一句“你哥也太拼了”。
吃完包子,许清瑶感觉胃里踏实了,精力也恢复了不少。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画布,眉头又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江韵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凑近了些,认真端详着画面:“我觉得已经非常非常好了!钟楼和樱花简直像真的一样,这光的感觉……绝了!”他的赞美直接而真诚。
“可是前景这里,”许清瑶用干净的手背指了指那片让她纠结的草地,“太‘实’了,或者说,太‘死’了。我想要的是那种……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草地上,光影斑驳,好像有风在吹,草叶在轻轻颤动的感觉。但是现在画出来的,就像一张照片,缺乏……生命力。”她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词汇来描述那种微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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