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最大的当铺“通四海”,今天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说她奇怪,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子贵气,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跟这当铺里弥漫的铜臭味和穷酸气格格不入。可她拿出来的东西,又让当铺里最老道的朝奉都差点闪了腰。
“……公主殿下,这……这可都是宫里出来的陪嫁之物,件件都是无价之宝,您这……”老师傅捧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手都在抖。
元玉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尊上好的白瓷观音,美则美矣,却没了人间烟火。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曾经插在她云鬓间的珍宝,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别废话,我只要现钱,能换多少?”
“这……这……”朝奉冷汗都下来了,这哪是典当,这分明是败家啊!可看着元玉筝那双空洞的眼睛,他把所有劝慰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是一双死过一次的眼睛。跟这种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最终,一箱子能让寻常人家富贵十辈子的珠宝,换成了一摞沉甸甸的银票。
元玉筝拿着那笔钱,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身边所有伺候的侍女、仆役、护卫全都叫到了跟前。
“这些钱,你们分了,各自去寻个生路吧。”她把银票放在桌上,像是在扔掉一沓废纸,“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永安公主,你们也别再跟着我了。”
众人哭天抢地,跪了一地,可元玉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让这满屋的朱红,化作天边即将燃尽的晚霞吧,虽艳丽,却不过是黑夜降临前的最后挣扎。”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只吐出两个字:“都滚。”
遣散了所有人,她换上了一身最粗糙的布衣,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回了那片她生命中所有光亮燃尽的地方——净安寺的废墟。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尘埃与灰烬。曾经香火鼎盛的寺院,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像巨兽的骨骸,无声地刺向苍穹。空气里,还残留着那场大火的焦糊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呛得人想流泪。
元玉筝没有哭。
她的眼泪,好像在那一夜就流干了。
她像个孤魂野鬼,在那片废墟里游荡,脚下的瓦砾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那是这死寂之地唯一的回音。她用手,一块一块地拨开那些烧焦的木头和碎石,指甲很快就翻裂了,渗出血丝,可她感觉不到疼。
她在找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想找到一点他还存在过的证据。
终于,在一堆黑色的灰烬里,她摸到了一截硬物。
她拂去上面的灰,那是一支木簪,已经被烧得焦黑卷曲,几乎看不出原样。但元玉筝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最常戴的一支,用最普通的桃木削的,朴素得就像他那个人。她曾笑话他,堂堂一个高僧,怎么戴着跟伙夫一样的簪子。他还笑着回答:“身外之物,能束发即可。”
就是这支簪子。
这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能被她找到的遗物了。
元-玉-筝死死地攥着那支烧焦的木簪,簪子的尖刺深深扎进她的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她没有哭,只是缓缓地站起身,环顾着这片人间地狱。然后,她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搬起了一块沉重的、似乎还带着那日火场余温的残砖。
“轰”的一声,她将砖头扔在一片空地上。
这是重建的第一块砖。
也是她与那个名为“永安公主”的过去,一场最彻底的告别。
从此,天堂归天堂,地狱归地狱。她选择留在人间,为他守着这片焦土。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渐深。
净安寺山下的村民们,发现了一件怪事。
那个传说中害死了辩机大师的妖妃公主,居然没死,也没走。她就住在那片废墟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像个苦力一样,清理废墟,搬运砖石。
“你们看,那不是公主吗?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在干嘛呢?”
“还能干嘛,疯了呗!听说辩机大师就是被她害死的,佛祖降罪,让她疯了。”
“我看不像疯,倒像是来赎罪的。你们看她那双手,都磨出花了,啧啧,真是造孽啊。”
几个妇人蹲在田埂上,一边摘菜,一边对着远处那个瘦削的身影指指点点。
元玉筝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绑着。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如今布满了血泡和伤口,血泡磨破了,又结成一层硬邦邦的茧。
她学会了和泥。用山泉水,混合着黄土和稻草,用那双曾经只会抚琴作画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搅拌,直到泥土变得粘稠而坚韧。
她学会了砌墙。将清理出来的砖石,一块一块地垒上去,用和好的泥填补缝隙。她的动作从生疏到熟练,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山风吹乱了她的发,尘土弄脏了她的脸,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她却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唯一的动作就是重复,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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