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与东魏的边境线上,风是唯一的主人。
它卷起沙尘,掠过龟裂的大地,像个不知疲倦的信使,将腐烂的草木与铁锈的气息从一座座荒村孤坟间传来送去。
一座破败的古寺,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这片被战火反复犁过,连野狗都懒得光顾的土地上。寺庙的红墙早已斑驳,露出内里的土坯,像是一块被啃得乱七-八糟的伤疤。
陈兴就站在大雄宝殿的废墟里,脚下是碎裂的瓦片和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尘土。他面前,是一尊巨大的佛像。
这佛像,可真他妈的有意思。
从左边看,佛陀低眉顺目,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笑意,宝相庄严,仿佛仍在聆听着人世间的苦难。可从右边看,祂的半边脸颊连同半个身子,都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坑坑洼洼,石料剥落,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看上去就像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一半慈悲,一半鬼魅。
“真应景啊,”陈兴从怀里摸出个半瘪的烟盒,磕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嘴上,却没点燃,只是干叼着,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这操蛋的世道,连佛爷都精神分裂了。”
风声里,多了一道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重锤,精准地砸在万籁俱寂的鼓点上。
陈兴没有回头。
他知道来人是谁。普天之下,能把杀气收敛得如此干净,又能把存在感放大到仿佛与整片天地融为一体的,只有萧然。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隔着十步的距离。
萧然依旧是一身玄黑色的常服,简单,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冷峻如冰,那双眼睛深邃得像是没有星辰的夜空。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成了胶水,粘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无形的杀意在两人之间弥漫、碰撞,让那尊半慈悲半鬼魅的佛像,都显得更加诡异。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见面,萧大都督真是好雅兴。”陈兴终于转过身,脸上挂着一贯的,带着几分痞气和嘲弄的笑容,“怎么,仗打累了,也想来求神拜佛,给自己积点阴德?”
萧然的目光越过陈兴,落在那尊残破的佛像上,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佛?它若有用,这天下,又何至于此?”
他向前走了两步,与陈兴并肩而立,一同仰望着佛像。
“你看它,”萧然的声音很冷,“人们曾向它祈求风调雨顺,换来的却是连年灾祸;人们曾向它祈求和平安宁,换来的却是兵戈四起,流离失所。信仰是脆弱的,因为它无法带来秩序。当混乱降临时,它和这块石头一样,不堪一击。”
“所以呢?”陈兴吐掉嘴里的烟屁股,双手插兜,“所以就需要你萧大都督来当这个新的神?建立一个绝对秩序,绝对统一,所有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世界?”
“不是神。”萧然纠正道,他的眼神里没有狂热,只有一种近乎于真理的平静,“是规则。一个没有错误,没有变量,不会因为人性的软弱和愚蠢而动摇的规则。在这个规则下,不会再有饥饿,不会再有战争,更不会有这种……无意义的废墟。”
他的手扫过眼前的破败景象,像是在拂去一件令人不悦的尘埃。
“听上去真不错,跟个设计完美的罐头工厂似的。”陈兴笑了,笑声里满是讥讽,“每个人都是流水线上的罐头,标准,统一,保质期长。可萧然,你有没有想过,人不是罐头。他们会哭,会笑,会偷懒,会骂娘,会为了街口那碗不正宗的馄饨跟人吵半天架。这才是人,乱七八糟,但热气腾腾。”
“那只是未经规训的混乱,是文明的赘肉,必须被切除。”萧然的语气不容置疑。
“狗屁!”陈兴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锐利如刀,“那是人性!是你我之所以为人的根本!你想要的那个世界,干净,漂亮,但它没有心跳!那不是人间,那是坟墓!”
“多说无益。”
萧然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锁定了陈兴,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冰冷的杀机。
“这个世界,不需要两种声音。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变量,也是最后的变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然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
他的身影仿佛凭空消失,又在下一个刹那出现在陈兴面前。空间似乎在他面前失去了意义,时间也为他而凝固。一只手掌,白皙修长,却带着足以洞穿山岳的恐怖力量,快得突破了视觉的极限,直取陈兴的心脏!
这是必杀的一击。
是“规则”对“变量”的终极抹除。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天地失色的一击,陈兴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在萧然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胸口衣物的瞬间,陈兴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计谋得逞的,近乎于恶劣的笑容。
“请君入瓮……瓮,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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