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末,黄府宅邸还浸着清晨的凉意,黄文定已身着干练官袍,带着两名随从立在门口。裴夫人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袱匆匆走来,里面整齐叠放着换洗的衣物,还有用油纸包好的干粮与提神的薄茶,皆是路上能用得上的物件。
她望着兄长已显坚毅的侧脸,她心中满是难以言说的牵挂。元和十五年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父亲骤遭构陷,含冤而逝,母亲亦在同年随之而去。顷刻间双亲尽失,是身为独子的兄长,默默扛起了这份如山重任,撑起了整个黄家。早年与嫂子庞氏情投意合,谁知庞氏红颜薄命,早早便因病离世,只留下觉安与秀珠两个年幼的孩子。
这些年,兄长又当阿爷又当阿娘,带着一双儿女在宦海浮沉,步步谨慎,总算谋得给事中一职,官场还算平稳,孩子们也已长大成人——长子觉安去年成了亲,女儿秀珠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可他念着与庞氏的旧情,始终未曾续弦,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偌大的家业,全靠他一人撑着。
“路上仔细些,万事以安全为重。”裴夫人将包袱递给他,语气中满是叮嘱。
黄文定接过包袱,随手递与身后随从,转而看向黄觉安与裴玄素,神色端凝,语气郑重:“春闱之期已近,你二人当前最要紧的,便是静心向学,切莫为外事分心。”他目光落在黄觉安身上,又特地叮嘱:“家中诸事,自有你姑母与琼玉打理,不必挂怀。”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黄觉安躬身应道。
裴玄素亦连忙正色点头:“舅舅放心,玄素定当勤勉用功,不敢懈怠。”
黄文定又转向黄秀珠,嘱咐她好生听从姑母教导,用心于女红功课。黄秀珠轻声应下,颔首不语。
最后,他与裴夫人走近几步,低声交代了几句家中需留意之务,随即翻身上马,缰绳一扬,便领着随从策马而去。三骑身影渐行渐远,终是隐入街道的熙攘人群中,再不得见。
看着舅舅离去的背影,裴玄素心中忽然涌起一丝焦灼——昨日平安堂的患者已是人满为患,今日怕是只会更多,师父与师姐未必忙得过来。他转头看向母亲,试探着开口:“阿娘,我担心师父的医堂今日患者众多,必然忙不过来,想过去搭把手,不知……”
话未说完,一旁的李琼玉与黄秀珠都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她们见裴夫人眉头微蹙,还以为玄素要挨一顿数落——毕竟读书备考才是正事。
谁知裴夫人沉吟片刻,竟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柔和却带着关切:“去吧,只是医堂患者多,邪气诡异,你务必多加小心,凡事量力而行。”说罢,便转身走回了府中。
李琼玉与黄秀珠都有些意外,唯有裴夫人心中清楚。昨夜兄长私下与她谈及,近日已收到商州、均州等地的急报,多地接连发生奇异事件,当地州府派去查探的镇灵使竟失踪多日,杳无音讯。更严重的是,各地出现大规模邪气侵染,百姓病倒者十有五六,形势已然危急。如今御常寺人手紧缺,朝廷便以“巡查州府官员履职”为由,派黄文定与国师座下弟子净尘一行人前往查探实情。既然玄儿担忧医堂的患者,此刻让他前去相助,也是合情合理。
得到母亲应允,裴玄素心中一松,连忙拱手道:“谢阿娘!”说罢,便转身去马厩牵了马,朝着平安堂的方向赶去,马蹄声急切而坚定。
裴玄素赶到平安堂时,远远便见院内外人声鼎沸,黑压压挤满了人,比昨日还要多上数倍。大多患者面色暗青,眼神涣散,与昨日所见的邪气症状别无二致,显然都是为这怪症而来。他心中了然,不假思索便快步迈入诊屋,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后:“师父,师姐,我来帮忙了。”
秦仙衣正忙着抓药,见他到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来得正好,今日患者比昨日还多,正愁人手不够。”
裴玄素应声点头,接过抓药的活计,手脚麻利地分拣、称量,耳边却不自觉留意着诊案那边的对话。
不多时,一位五十来岁的老汉被人搀扶着上前,衣衫补丁摞补丁,脸上刻满风霜,正是从均州赶来的患者。
他对着玄阳子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带着后怕:“道长,您可得救救我们啊!我们那小镇前些日子出了怪事,竟有刚下葬的人诈了尸!还好没伤着人,被镇里的壮丁合力制住,用大铁链捆了送官府了。可这还不算完,往后几天,坟地里竟接二连三爬出好些死去多年的人,骨架子都快散了还能走!一到夜里,郊野就传来鬼魅似的凄厉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还好府衙给各家各户发了驱邪黄符,那些东西才没敢闯进镇里来。”
老汉说着,忍不住抹了把眼角:“道长,我们老百姓日子本就苦,如今又闹这些鬼怪事,这日子可怎么过活啊!”
玄阳子指尖搭在他腕脉上,神色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听着,未曾插话。
待老汉诊治完毕,又有一家四口走进来,夫妇俩领着一双年幼的儿女,皆是面色憔悴。男人上前躬身道:“道长,我们是从商州来的。我们那儿也出了同样的怪事,刚死的人诈尸,坟地里的老骨头也爬出来游荡,夜里郊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吓得孩子整夜都不敢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