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站在洞窟深处,看着石壁上浮动的光斑如同游动的磷火。那些光点聚成九根盘虬的青铜锁链,末端没入穹顶某处混沌的虚空。有风从地底涌上来,带着某种金属淬火后的余温,左藏的耳廓开始发烫。
“养剑树该结新果了。“苍老的声音惊起暗处栖鸟,左藏转头时瞥见树影里浮动的人影。那是个穿月白道袍的老者,眉间凝着层霜色,可眼角却沁着水光。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树干,左藏突然发现那些虬结的纹路竟像极了人体经脉。
树冠簌簌抖落细碎的金箔,左藏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坠落的根本不是树叶,是剑。各色剑刃破空时发出龙吟般的清啸,却在触及地面的刹那化作流光。他看见湛蓝的剑身凝成寒潭,赤金的剑脊燃起地火,还有半透明的霜刃在空气中留下霜痕。
“温刀潭。“老者立在树影里,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左藏这才注意到潭水竟是温的,氤氲的热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银鳞。有尾赤色锦鲤跃出水面,鳞片折射出的光斑在他手背烙下灼痕。
“太虚噬灵体发作时,五脏六腑都像泡在冰窖里。“老者的道冠垂下银丝绦,随着他说话轻轻摇晃,“每月朔望子时,是不是觉得脊骨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左藏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块凸起的石笋。那些隐秘的痛楚被说破时,竟比实际发作时更令人战栗。
他想起昨夜在破庙里蜷缩的自己。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脸上,噬灵体的反噬让皮肤下浮现出蛛网状的青紫纹路。他不得不咬破舌尖用血腥味压住喉头的灼烧感,血珠滴在青砖上滋滋作响,像某种妖物舔舐皮肉的声响。
“用你左手小指换柄软剑如何?“老者忽然逼近,袖口扫过左藏颈侧,“或者右眼?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三分戾气。“温热的潭水漫过左藏脚踝,他惊觉自己竟无法移动半步。那些游动的银鳞开始聚集,在水面拼出个模糊的人脸。
左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在茶馆听评书时,说书人正讲到“无妄劫“章节:“那魔物专噬人心中执念,你越是珍视之物,它吃得越香甜。“此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总在深夜惊醒时会攥紧那个褪色的香囊——里面装着阿沅去年上元节送他的并蒂莲香囊,此刻大概早已被尸水浸透。
“或者...“老者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甲缝里渗出靛蓝色的血,“用你记性里最痛苦的那段?“左藏看见对方袖中滑出柄玉梳,梳齿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记忆突然不受控地翻涌,他看见十二岁那年的雨夜,母亲蜷缩在柴房草堆里,脊背上蜿蜒的鞭痕渗出血珠,而自己攥着半块桂花糕躲在门后发抖。
温刀潭突然沸腾起来。左藏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中碎裂,无数记忆残片随波沉浮。有个画面格外清晰:七岁生辰那日,父亲将家传玉佩塞进他手心,玉佩却在当夜被赌鬼继父偷去换酒。他记得自己追着那醉汉跑了三条街,最后在臭水沟里捡回沾满秽物的碎玉。
“青春、痛苦、回忆...“老者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从深潭底部传来,“你难道不觉得这些负累早该卸下了?“左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落在潭面,竟被那些游鱼争相吞食。腥甜味在喉头翻涌时,他想起噬灵体发作时特有的灼烧感——就像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沿着脊椎一寸寸烙进骨髓。
养剑树上忽然坠下一柄青铜古剑。剑身布满铜绿,却难掩其上的饕餮纹路。左藏看见剑柄处镶嵌的明珠,分明是当年母亲陪嫁的那颗南海珠。记忆如惊雷炸响,他想起那个雪夜,继母将珠子串在剑上抵住他咽喉:“小畜生也配戴这个?“
“这柄'饮恨'如何?“老者抚摸着剑身凸起的纹路,“三百年前有个书生用它刺穿了负心人的心脏,至今剑鸣里还带着女子啼哭呢。“左藏突然发现那些游鱼开始逆流而上,银鳞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他想起阿沅临死前抓着他的手,指甲在他掌心刻下的“等我“二字,此刻正在皮下隐隐发烫。
温刀潭突然漫过他的膝盖。左藏惊觉潭水在吞噬衣料的同时,竟将那些溃烂的伤口也一并舔舐。腐肉脱落时传来酥痒感,新生的皮肉泛着淡青色。他忽然想起噬灵体反噬最甚时,自己曾跪在乱葬岗啃食腐尸充饥,而此刻潭水的温度竟与那夜无异。
“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老者的瞳孔泛起金属光泽,“就像三百年前那个书生,用半部《南华经》换回爱妾的魂魄。“左藏看见对方袖中滑出半卷残破的竹简,那些蝌蚪状的文字正在缓慢蠕动,像是要钻进他的眼眶。
记忆深处突然浮起某个清晨。母亲将他藏在米缸里,外面传来继父醉酒的咒骂。他透过缝隙看见母亲腕间的银镯被生生掰断,那是她留着典当换药的最后物件。当夜他发高烧说胡话,梦里有人拿着银镯在他胸口烙下印记。
“或者...“老者的指甲再次暴长,这次刺入他肩头旧伤,“用你求生意志?“剧痛让左藏眼前发黑,他看见自己的血在潭面凝结成冰花。那些游鱼疯狂地撕咬冰碴,鳞片剥落处露出下面青黑的鳞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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