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烈烈的“罗氏烈女死谏”一案,在裕王主持下,雷厉风行,数日间便审结定谥。
朝廷明发天下,三法司案卷备存,其旨要如下:
一、为已故浙江道监察御史罗直,昭雪平反。
经查,当年被参劾“监守自盗”之官银,实为遵照先太子密令所支用。如今冤情已明,恢复其原职。
特追赠刑部右侍郎,赐谥号“忠毅”。
敕命原籍修建祠堂,颁赐“褒忠”匾额,由地方官员于春秋致祭。
其生平忠直刚正事行,交付国史馆,载入《忠义列传》。
二、旌表已故御史罗直之女罗影贞烈品行。
其女罗影,为父诉冤,以死明志,尽孝殉节,其贞烈操守,卓然出众。
着令礼部依照成例,追封为“贞烈淑人”,赐诰命。
命工部委派官员,于京城郊外择选吉地,修坟建墓,并树立贞节牌坊,以励风化。
其事迹着令翰林院撰文表彰,一并交付史馆,附于其父传记之后,永传后世。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裕王随后奏请,将那座曾满是江南风月的“摇光阁”,彻底改成了祠堂。
庆昌帝御笔亲题“贞烈祠”三字,制成鎏金巨匾悬于正门。
两侧是裕王手书的楹联:
上联:玉碎青阶,一点丹心昭日月
下联:香凝紫陌,千秋正气贯乾坤
祠堂规规整整,分作两进。后进是肃穆祭堂,罗氏父女神主在此享香火长明。前进则搭起高阔戏台,教坊司最优的戏班常驻于此,只唱一出御准的戏文——
《罗氏双烈传》
此戏由都察院、礼部会同翰林院,据案牍精心编纂,分《忠魂血》、《金殿雪》、《日月明》三折,要义只在“彰忠孝,正人心”。
更有明旨:每逢朔、望及罗氏忌日,戏台免费开放,官民皆可入内观瞻。
此令一出,立时风靡。
戏文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京师,抄本流散四方。街头巷尾,人人争说戏里那位贞烈果敢的“罗影”。“看《双烈传》,知忠奸辨”成了市井常谈。
至于从前那些关于“皇子与罪臣之女”的暧昧私语,在这片对“忠孝节烈”的唏嘘赞叹声中,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戏台上只剩下一个完美无瑕的“罗影”。
再无人记得,此地原叫“摇光阁”,曾住过一个名唤“摇光”的鲜活女子。
平反、立祠、入史、唱戏...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动静之大,本朝未见。
朝野内外都看清了:罗直死后哀荣已至极处;其女以未嫁之身,得享御笔题匾、京师立祠、国史留名、戏文传唱——这般殊荣,宫里熬到头的娘娘,死后也未必能有。
恩宠愈隆,眼红与非议便随之而来。
有言官在温恕授意下,递上奏本,以“恩宠逾制,易坏礼法纲常”为由,上疏劝谏。
奏本递入,不过半日,一道以裕王谕令为凭、盖着司礼监朱批大印的处分决定便明发六部——
那名言官被即刻外放边远烟瘴之地,永不叙用。
消息如风掠过,朝堂瞬间死寂。
自此,再无人敢就“罗氏哀荣”置喙半句。
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在京师站稳脚跟,一句多嘴,便能毁了一生前程。
罗氏一门哀荣的余温还未散尽,另一则关乎“天命”的谶言,已顺着今冬头一场雪,悄然飘满了京师。
一名自称云游自终南山的道士,在宫门外当众驻足,忽地抬手指天,惊呼道:“少微光耀,直犯紫垣,真龙已潜形于襁褓矣!”话的指向太过明白,随即便有心思活络的内侍,将他引至皇后驾前。
不过半日工夫,什么“嫡血承天,圣主临世”、“少微星君下凡,真龙应在嫡孙”的玄奥之语,就已滚雪球似的传遍了街巷,也钻透了重重宫墙。
几乎同时,几位与中宫渊源颇深的科道言官便联名上疏,以“天象谶语,兆示昭然”为由,直言为固国本、昌国运,恳请陛下明诏,册立皇嫡长孙为储君。
这道奏疏,依制被一式两份,同时送达御前与裕王的案头。
西苑暖阁内,压抑的闷咳声时断时续。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庆昌帝服罢药,接过裕王递上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声音带着痰音与疲惫,“朕听闻,你也染了风寒,还强撑病体连夜审结罗直一案...何必如此急于一时。”
裕王依旧是往日那副恭敬模样,躬身应道:“儿臣无事,劳父皇挂心。”他略顿了一顿,抬眼看过来,“父皇...不怪儿臣为罗氏父女之事,动静过大了么?”
这话听着是请罪,那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惶恐,倒像是一句冷静的禀报。
庆昌帝捏着手中微湿的帕子,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并未接这话头,只极淡地笑了笑,将话题轻轻拨开:“眼下宫里宫外,为那‘星象之说’议论纷纷。你...有何计较?”
“儿臣已让钦天监详勘星象,”提及星象二字,裕王喉间微涩,他稍顿,稳住声气,“监正的奏本,今日已呈至御前。依制,副本已由文书房送呈中宫,想来此刻,皇后娘娘也应知晓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