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祠外三步一岗,禁军持刃而立,朱漆大门紧闭,封条如纸符般贴满门缝。
一道圣谕自乾清宫传出,字字森寒:“擅入赎籍台者,斩。”
可三日后,守祠老太监跪在雪地里,抖得像片枯叶。
“陛下……台前……有水。”
萧玄策踏雪而来,龙靴踩碎冰霜,黑氅翻卷如夜鸦展翼。
他眸光冷厉,直逼那方青石祭台——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赫然摆着一只粗瓷碗,碗中清水澄澈,未结半寸冰凌。
他缓缓走近,俯身凝视。
水面倒影却非天光云影,也不是他自己的脸。
是一女子盘坐于幽冥深处,白衣如雪,长发垂落,双目微阖。
正是沈青梧。
她的唇轻轻开合,似在诵读判词,又似低语咒言。
声音听不真切,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入骨髓的针,刺得人心神震颤。
萧玄策瞳孔骤缩,抬手欲触。
水影倏然破碎,涟漪荡尽,只剩一碗死寂清水。
风起刹那,一句轻语钻入耳道,如丝如缕,却重若千钧:
“你若不信,何须守满千日?”
他猛地回头,四顾无人。
唯有雪花簌簌落下,覆上碑文“永镇冥途”四字,仿佛天地都在缄默。
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她看穿了。
他这几日,确实在怀疑。
那夜梦境太真,碑前幻象太近,甚至袖中花瓣渗墨成句,皆不合常理。
他曾暗中召钦天监推演阴阳气机,命礼部查遍古籍异闻,只为证其虚妄。
他需要一个理由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留下的律,只是执念作祟,是他心魔所化。
可现在,她亲口说了——你若不信。
信什么?
信她在看着?
信她的意志仍存于世?
信这千日守碑,并非自我救赎,而是一场由她主导的审判?
他忽然觉得可笑。
堂堂帝王,竟要靠“相信”才能继续走下去。
更可笑的是,他竟无法不信。
那一碗水,不是神迹,是嘲讽。
她知道他在查、在疑、在挣扎。
她甚至知道他昨夜独自焚香祷告时,低声问了一句:“若我错了,你还回来吗?”
而她用一句话回应了他——不是回答,是反问。
你若不信,何必开始?
风雪渐大,他缓缓跪下,不是对着碑,而是对着那碗水。
膝盖压进积雪,发出细微碎裂声。
这一刻,他不再是为了赎罪而守。
是为了确认——确认她是否真的存在,确认这场千日之约,是否从头到尾,都是她布下的局。
而在清明司最深处的地底密室,线清正跪坐在青铜阵盘前,指尖抚过空中浮现的魂轨图谱,呼吸几乎停滞。
近十日来,滞留未判的冤魂数量激增,按理应杂乱无序,可它们却自发排列,首尾相衔,层层环绕,最终构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允”字。
笔画端正,结构庄严,宛如天成。
她翻遍《幽冥旧典》《判魂纪略》,终于在一本残卷中找到记载:“律认主象现,则新法将立,旧规退位。此象唯‘执律之灵’降临时显。”
手一抖,竹简落地。
她终于懂了。
沈青梧根本没想回来做人。
她是要成为活着的律法。
不是依附于地府,不是借助冥途,而是以自身意志为基,以人间帝王的悔恨为引,以万魂共视为证,强行在三界之间,嵌入一条新的因果规则。
而萧玄策的守碑,不过是这场“立法仪式”的最后一环——人间的认可。
他的每一日跪拜,每一次痛苦,每一分动摇,都在为这条新律注入合法性。
就像远古帝王祭天封禅,以血肉沟通天地,她则以他的灵魂,为新律加冕。
“她不是等他回头……”线清喃喃,“她是逼他亲手打破旧世界。”
与此同时,冥途第九重边界,断言盘膝而坐,佛眼金焰已转为暗红。
他手中罗盘不停震颤,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昭雪祠方向。
“不对……能量流向反了。”他声音沙哑,“不是他在维持结界……是结界在吞噬他。”
每当萧玄策踏入昭雪祠一步,冥途结界便吸收一丝他内心的犹豫、不甘、痛苦与悔意,并将其转化为更加稳固的律能。
这种转化效率极高,近乎完美——仿佛系统早已预设好情绪接口,专为帝王之心量身打造。
他猛然睁眼,冷汗涔涔。
这套机制,根本不怕皇帝中途放弃。
相反——它依赖他的挣扎。
因为真正的献祭,从来不是时间,不是忠诚,而是悔恨。
悔恨才是最纯粹的精神燃料。
比信仰更烈,比执念更深。
她设计的根本不是考验,而是一场精密到毫厘的精神炼金术——将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力者,一步步剥离神性,还原为人,再让他在崩溃边缘,主动交出“我即真理”的权柄。
“她不要他忠……”断言苦笑,“她要他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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