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天,早上出门还得套件长袖褂子,可一到晌午头,太阳晒下来,街边的树叶子蔫蔫地耷拉着,知了还没开始叫,但那股热的劲儿已经上来了。街道办那两间平房窗户全开着,也没见有风进来。程秋霞摇着蒲扇,张盛慧坐在对面,正往本子上抄写通知。
“这鬼天气。”张盛慧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还没进伏呢,就这么热。”
程秋霞停下扇子,拿起桌上一份红头文件又看了看,眉头皱得紧紧的。文件是上午刚送来的,关于“七八年夏季高考工作安排”的通知。简单说,就是今年七月又要组织高考。
“这高考不是去年冬天才考过一回吗?”张盛慧凑过来看,“咋又考?”
“说是去年准备仓促,很多知青没赶上。”程秋霞把文件放下,叹了口气,“今年七月份加考一次,往后就恢复正常,每年夏天考。”
张盛慧愣了愣:“那……那些没考上就撕书的知青……”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吵嚷声。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走到门口。只见街道办院门口围了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衣裳,脸上晒得黑红。领头的男青年嗓门最大:“我们要见领导!我们要回城!”
程秋霞认得他,姓赵,是大前年下乡的知青,后来抽调到县城砖瓦厂干活。
“小赵,嚷嚷啥呢?”程秋霞走出去。
赵知青看见她,情绪更激动了:“程主任!您给评评理!这高考又来一回,我们考得上吗?我们在乡下干了这么多年活儿,书本早扔了,字都快认不全了!让我们跟那些刚毕业的中学生一起考,这不是欺负人吗?”
旁边一个女知青抹着眼泪:“就是……我在乡下种了六年地,手上全是茧子,拿笔都抖。去年冬天就没考上,这又来……难道考不上了就让我们一辈子在这里呆着不能回家吗?当初说的好上山下乡支援,可也没说一辈子呆在这不准回家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几个知青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高。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指指点点。有人叹气:“这些城里孩子背井离乡也不容易……”
程秋霞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小赵,小李,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政策是上头定的,咱们街道办就是个执行单位。这样,你们先回去,把诉求写个书面材料,我递上去,行不?”
“递上去有用吗?”赵知青眼睛都红了,“去年我们也递了,石沉大海!程主任,我们就是想回家!家里爹妈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有的知青家人临死想见一面!可革委会也没给通过!我们在乡下,一年到头见不着面…临了临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旁边几个知青也跟着低头抹眼睛。
程秋霞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些孩子,最小的下乡时十六七岁,一待就是五六年、七八年。青春都耗在地里了,现在让考试,确实难为人。
“这样,”她想了想,“街道办准备办个高考补习班,请县中学的老师来讲课。你们要是想考,就报名,免费的。要是不想考……我再往上反映,看有没有别的政策。”
知青们互相看看,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赵知青抹了把脸:“那……补习班啥时候开?”
“就这几天,等通知。”程秋霞说,“你们先回去,别在这儿聚着。影响不好。”好说歹说,总算把知青们劝走了。程秋霞回到屋里,一屁股坐下,蒲扇扇得呼呼响:“这事儿难办。各地方的知青们都不乐意呆在这了。”
张盛慧倒了杯凉白开递给她:“上面要松口让知青回城了?”
“风声是有。”程秋霞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但没那么快。得一步一步来。现在最要紧的是这次高考,不能再出乱子。”
学校那边,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程飞正听课呢,同桌孙小军用胳膊肘碰碰她,递过来一张纸条。
程飞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你姐妹被人欺负了。”她转头看孙小军。
孙小军压低声音:“我妹孙梅梅说的,她跟你们放学一起走的那个小姑娘一个班。班里有几个男生,说铛铛姐是逃荒来的野孩子,爹妈都不要她。”
程飞脸色沉下来:“谁干的?”
“王强、刘大勇,还有赵小波。”孙小军说,“他们往人桌子上刻字,还藏她的书包。”
程飞没说话,但手里的铅笔“咔嚓”一声断了。
下课铃一响,程飞起身就往外走。林青青在后头喊:“飞飞,你去哪儿?”
“一年级一班。”
“啊?你去找小铃铛玩啊?我也去!你等等我!”林青青赶紧跟上。
孙小军也追了出来,边跑边说:“程飞,你别冲动……”
一年级一班在走廊最里头。程飞走到教室后门,透过窗户往里看。张铛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正低着头收拾书包。她那张旧木课桌上,被人用削笔刀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野孩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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