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时,张远都会端着那盘比别人量更足、但早已冰凉的饭菜,找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默默地、快速地吞咽着。那合成淀粉糊糊口感像泥沙,味道寡淡带着化学添加剂的后味;浓汤喝下去只能带来虚假的饱腹感和胃部的轻微不适。但他吃着这些冰冷、难以下咽的东西,心里却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不停地念叨着: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能吃饱,能活着,没有枪炮声,没有绿皮的战吼,这就已经是帝皇庇佑下的恩赐了。他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品尝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宁静。
训练的下午通常在汗水、尘土和教官的咆哮中结束。当解散的口令终于响起,浑身酸痛、精神疲惫的新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向食堂,或者直接瘫倒在营房时,张远却会打起一点精神。
他会先回到拥挤喧嚣的营房,从自己床铺下那个小小的、属于私人物品的储物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里面是他早晨和中午,特意从本就不多的口粮里节省下来的——通常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营养膏,或者几勺压缩尸体淀粉块。省下这些并不容易,持续的体能消耗让饥饿感如影随形,但他强迫自己这么做。
然后,他会去食堂打完自己那份标准的、热气腾腾(相对而言)的晚饭,再想办法搞到一点点……“私货”。这通常需要付出点代价,比如帮某个有点门路的老兵洗臭气熏天的袜子,或者用下巢学来的、不怎么上台面的小技巧帮忙修理点小玩意。换来的可能是一小瓶劣质的、喝了会上头的合成酒,或者仅仅是半壶浓度高得能当燃料用的“茶”。
提着这些宝贵的物资,张远会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通常是营房后面一堆废弃的板条箱后面,或者某个僻静的、能看到巨大灰色穹顶(这个卫星基地似乎整个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穹顶之下)的角落。那里,通常已经有两个人影在等着他了。
一个是瓦里克斯,代号“铁拳”。他坐在一个倒扣的桶上,左臂那粗糙的机械义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义肢的做工很粗糙,显然不是什么能够让使用者感到舒适的值钱货,时不时会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甚至在他无意识动作时会有轻微的、不自然的抽搐,带来隐忍的痛苦。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重伤初愈的虚弱感还未完全褪去,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张远时,总会燃起一丝无法遮掩的忠诚和暖意。。
另一个是凯文·瑞尔,代号“鹰眼”。他靠墙站着,或者蹲在阴影里,仿佛想让自己尽可能不引人注目。他右边眼眶是一个凹陷的、愈合不久的伤疤,仅存的左眼,眼神空洞,常常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失去了往日作为狙击手时的锐利和冷静,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创伤。他变得极度沉默,有时一整天也不会说一句话,仿佛所有的言语都连同他失去的眼睛一起,被留在了赫利俄斯-普莱姆的废墟里。他是那场灾难的脆弱见证者,精神始终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只有和张远、瓦里克斯在一起时,那紧绷的神经才会极其细微地松弛一丝。
三个人,是那场席卷整个星球的绿皮灾劫、行星总督阿卡迪乌斯的背叛、以及审判官艾德琳·弗罗斯特冰冷算计后,仅存的、被当作“特殊人才税”上交的“遗产”。他们构成了一个微小、残缺,却紧紧相依的世界。
张远会把带来的食物摊开,把“私货”分给大家。瓦里克斯通常会豪爽地接过酒,灌上一口,然后低声咒骂着这玩意的劣质,却又忍不住再喝一口,仿佛那灼烧感能暂时驱散身体的疼痛和记忆的寒冷。凯文则通常只是接过一点食物,慢慢地咀嚼,对酒则摇摇头,他的精神已经承受不起任何额外的刺激。
他们很少交谈。有时,只是默默地坐着,听着远处军营的嘈杂声,看着头顶那永恒不变的、被穹顶过滤后的灰蒙蒙的“天空”。瓦里克斯也许会擦拭一下他的机械义肢,或者低声抱怨一下教官的愚蠢和训练的枯燥。凯文则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偶尔,当张远提到某个下巢的细节,或者瓦里克斯讲起一个过去战斗中的黑色幽默片段时,他那仅存的左眼才会极其短暂地聚焦一下,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痛苦或……怀念。
张远通常是最多话的那个,虽然他说的也并不多。他会聊聊今天训练中无关痛痒的琐事,哪个教官又出了丑,哪个新兵又闹了笑话。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引发创伤回忆的话题,竭力营造一种“一切都在变好”的平淡假象。他需要这种聚会,需要看到瓦里克斯还活着,需要确认凯文还在他们身边,哪怕后者如同惊弓之鸟。这是他一天中唯一能感到些许放松和……“正常”的时刻。他贪婪地汲取着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和连接,这是支撑他在这个疯狂宇宙中继续走下去的微小动力。
他看着铁拳用机械手捏碎营养膏,看着鹰眼沉默地吞咽,心里那份“今天是个好日子”的信念,似乎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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