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个独眼仔(凯文),”医生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混合了过度代偿性忠诚。他把所有生存意义都捆绑在你身上,你的存在是他唯一的安全感来源,所以任何潜在的、能威胁到你的可能性都会让他焦虑到发疯。本质上,是一种极致的软弱。治疗方案?也是打几顿……或者你多揍他几次,让他明白你不需要他那种歇斯底里的保护,反而能减轻他的心理负担。”
他总结道:“总之,他俩的问题都不算严重,属于这个世界里比较常见的‘心理残疾’。按照他们自己要求的,适当进行一些‘物理疏导’,再给你自己省点心,别表现得像个随时会碎的瓷娃娃,他们就能慢慢恢复正常。” 话语里充满了“这俩都是欠揍的货色”的潜台词。“谢谢。”张远稍微松了口气。只要队友没事,他心里的巨石就落下了一半。
医生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才正了正神色,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专注:“我刚才询问的,实际上更希望的是……你对自己情况,有什么想问的?我们之间正式的治疗,总得开个头吧。这样我才能更深入地了解你真实的病情。毕竟,有时候心理疾病和神经疾病会导致患者的认知出现偏差,他所想的、所感受到的,和他实际表现出来的,并不一样。”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张远的目光低垂,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指节粗大且布满各种细微伤疤的双手。他似乎在内心里挣扎着,权衡着,是否要将那深埋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不安诉诸于口。
最终,他抬起头,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切的、近乎痛苦的迷茫。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缓,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
“医生……我……我不明白。”他开口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困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我感觉……我情感上的某个开关,好像被人……或者被什么事情,给直接毁掉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抵御回忆带来的瞬时冲击。“医生,刚才你已经把我的一些经历念过了,相信你也知道我参加过那些对绿皮的战争,经历过很多……失去。”他的声音很平稳,但在这平稳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说实在,我对于自己的实力有很明确的认知,当战争来临的时候,我也相信我的力量能够帮助我,取得我想要的战果,而且对于这份明显超额的力量的来源,我也不怎么在意,也不想去在意。但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本身都是一种煎熬,“我发现,面对绿皮,面对那些杀死我队友、毁灭了无数家庭的绿皮,我竟然……生不起恨来。”
“我知道他们该死,我知道他们是帝国的敌人,是带来毁灭的畜生。下次见到他们,我还会毫不犹豫地、干净利落地把他们杀光,将他们彻底毁灭,连一点渣滓都不留下。”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坚定,那是属于战士的本能和在无数杀戮中锤炼出的意志。
“但是……”那冰冷的语气迅速消散,重新被浓浓的迷茫取代,“我就是恨不起来。愤怒、仇恨……这些情绪,好像被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抽走了。面对它们,我更像是在……处理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清除一种必须灭绝的病毒,冷静,甚至……麻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但偏偏……每当我躺下的那一刻,或者哪怕只是精神稍有松懈……”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队友的声音,那些灾民们的声音,那些难民们的声音……他们的哭声,他们的祈祷声,他们对我的鼓舞和感谢……就不停地在我脑内复述,一遍又一遍,清晰得可怕。”
“而那一次次的战场上的场景,那些死亡和毁灭的画面,不停地在我眼前浮现。合上眼,能看到;睁开眼,即使直面最明晃的灯光,那些画面也像烙印一样刻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我试过告诫自己,这一切已经过去了,要向前看。但没用……只要我的大脑有一秒钟的空闲,它们就会立刻涌上来,占据我所有的思绪。尤其是……他们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声音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痛苦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他抬起头,看向医生,眼神里的迷茫几乎要满溢出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医生。明明我很喜欢现在营地里的环境,这里没有炮声,没有喊杀声,没有那该死的、永无止境的战斗任务……安全,平静。但是我反而……觉得不如以前在战场上睡得安稳。至少那时,精疲力尽能让我短暂地失去意识。而现在……”安全的环境,反而成了折磨他的温床,让痛苦的记忆有了疯狂滋长的空间。
医生一直静静地听着,烟雾缭绕在他看似疲惫实则无比锐利的眼睛前。直到张远说完,他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出。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关注,有分析,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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