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暗流汹涌,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澄园看似坚固的堤坝。明兰深知,自己在此处加固防线、收集证据固然重要,但若远在北境的顾廷烨对即将降临的危机毫无防备,一旦凯旋归来,便可能直接落入敌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届时即便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在仓促间应对。必须让他提前知晓,有所警惕。
然而,如何将京中如此敏感、复杂的情报,安全无误地传递到千里之外的边关军营,却是一道极其艰难的难题。普通的家书必定会受到检视,绝不能提及任何敏感字眼;动用官方驿传更是不可靠,难保不会被敌对势力截获甚至篡改;而顾廷烨留下的暗卫虽可信任,但穿越交战区域风险极大,且容易暴露行踪,非到万不得已,不宜动用。
明兰苦思数日,终于想到了一个看似寻常却足够隐秘的法子。她记起顾廷烨离京前,曾提过一句,军中冬日苦寒,尤其缺乏一些治疗冻疮、风寒的药材,以及质地厚实耐磨的皮革,用于修补营帐和制作马具。这便是一个绝佳的理由。
她立刻行动起来,并未大张旗鼓,而是以侯府例行送往军中慰劳将士的名义,开始筹备一批物资。她亲自拟定清单,除了大量常见的金疮药、止血散外,特意加入了数量可观的、品质上乘的冻疮膏、驱寒姜茶、以及一批硝制好的坚韧牛皮。这些物品合情合理,即便被人查验,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而在准备这批物资的过程中,明兰开始了她真正的计划。她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滴水未进,只对着几张空白的信笺凝神思索。她不能写密信,任何加密的文字都可能成为日后被攻击的“通敌”证据。她必须用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能理解的方式,将信息传递出去。
最终,她提笔写下了三封看似寻常的家书。
第一封,是给顾廷烨的。信中大多是关切之语,询问北地苦寒,叮嘱他添衣保暖,保重身体。然后,她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写道:“……近日京中多雨,偶有雷鸣,士程夜啼不止,幸得常妈妈以旧年宫中赏下的安神香薰之,方得安眠。妾身打理库房,见母亲(指小秦氏)往年礼佛所用之檀香似已不多,念及母亲心诚,已命人另行采购上品补充,望母亲心安。另,闻秦家表舅母近日喜得麟孙,阖家欢腾,往来道贺者众,门庭若市,亦是喜事一桩……”
这封信,看似絮叨家常,实则暗藏机锋。“京中多雨,偶有雷鸣”暗示京城局势不稳,暗流涌动;“士程夜啼”指向有人欲对孩儿不利;“旧年宫中赏下的安神香”则点出宫中势力可能涉入;“母亲礼佛檀香不多”暗指小秦氏资源耗尽或行动频繁;“秦家表舅母喜得麟孙,门庭若市”更是直指秦家异常活跃,与各方往来密切。
第二封,是写给随顾廷烨出征的一位老军医的。这位老军医曾在侯府伺候过顾廷烨生母,对顾家忠心耿耿。明兰在信中先是感谢他照料侯爷伤势,随后提及:“……前日清理侯爷旧物,见其幼时习武所用护臂已显陈旧,皮革多有磨损。此番送去牛皮,质地坚韧,或可请老先生闲暇时,为侯爷重新鞣制一副,贴身用之,更添防护。京中匠人虽巧,然不及老先生知侯爷习惯尺寸……”
这番话,明面上是请老军医帮忙修补护具,实则是在强调“防护”。那“护臂”暗喻顾廷烨需加强自身和周全防备,“皮革磨损”暗示后方根基可能被侵蚀,“贴身用之,更添防护”则是核心提醒,要他警惕身边可能存在的隐患,加强亲卫力量。
第三封,则是给顾廷烨身边一位出身暗卫、绝对可靠的亲兵统领。这封信最为简短,只寥寥数语:“……送去牛皮十张,皆选自庄上最强健公牛之首层背皮,硝制时已按府中秘法加入特制药剂,防水防火,韧性极佳。可用于制作重要信函匣袋,或关键部位之加强防护,务必交由绝对可信之人保管使用。京中一切安好,勿念。”
“最强健公牛之首层背皮”暗示情报来源可靠且重要;“防水防火,韧性极佳”喻指此情报需严加保密,并能抵御各种查验;“务必交由绝对可信之人保管使用”则是明确指令,要求顾廷烨亲自处理此信息,并启用最核心的保密渠道。
三封信,各有侧重,层层递进,却又都巧妙地隐藏在寻常物资和家常问候之中。即便被拦截拆阅,也难以立刻看出端倪,只会当作是侯夫人关心夫君、体贴下人的寻常举动。
信写好后,明兰并未亲自封缄,而是唤来常妈妈,当着她的面,将三封信分别放入不同的信封,与准备好的药材、牛皮等物放在一起。她神色如常地吩咐:“常妈妈,这些是送往军中的物资和家书,你亲自盯着,务必打点妥当,交由……交由前院张管事负责押送。他是府里的老人,去北境的路也熟,务必让他尽快出发,平安送达。”
常妈妈是知情者,立刻明白了明兰的用意。张管事是顾廷烨生母留下的老人,忠心可靠,且押送慰劳物资名正言顺,不易引人怀疑。
“夫人放心,老奴省得。”常妈妈郑重应下,亲自去安排。
几日后,装载着物资和家书的车队,在张管事的押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向北境而去。
明兰站在澄园的高楼上,望着车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心中默默祈祷。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便是相信顾廷烨的智慧,能够从那些看似寻常的字句中,读出京城的暗涌与杀机。
消息已经送出,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能否激起涟漪,唤醒远方的警惕,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她已尽了全力。接下来的日子,她仍需独自面对京中的狂风暴雨,直到他归来之日。
而此刻,北境的风雪中,顾廷烨是否能在厮杀之余,展信细读,从那熟悉的笔迹和看似琐碎的话语里,嗅到那来自千里之外的、妻子用尽全力传递的危险气息?这一切,都悬于那一路的风霜与未知的变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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