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又把小塔摸出来,紧紧攥着。塔身的冰凉,似乎比这冬夜更刺骨。他把塔贴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离娘近一点。
“娘……”他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鼻子发酸,但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爹说过,男娃不能老哭鼻子。
日子就像村头那架破旧的水车,吱吱呀呀,缓慢而重复地转动着。积雪融化,又覆上新雪,眼看年关将近,村里偶尔能听到几声零星的爆竹响,空气里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喜庆气。但猎户孟大牛家,依旧清冷。
孟大牛还是时常进山,但收获总是不好。有时能带回来一只瘦了吧唧的山鸡,或是一只傻狍子,更多的时候是空手而归。父子俩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窝窝头越来越黑,粥也越来越稀。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村里家家户户飘出诱人的肉香和蒸馍的甜气。孟轩蹲在院子里,用力劈着柴,小脸冻得发青,手背上裂开了好几道血口子。
爹一早就进山了,说无论如何,小年夜也得让家里见点荤腥。
天快黑透的时候,爹才回来。脚步声沉重得异常。孟轩丢下柴刀跑出去,看见爹佝偻着腰,空着手,脸色比天色还难看。
“爹……”孟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孟大牛没应声,拖着步子走进屋,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灶膛前,摸出别在腰后的旱烟袋,哆嗦着手装了锅烟叶,凑到油灯上点燃,猛地吸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那一晚,父子俩的晚饭,依旧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连窝窝头都没了。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着爹沟壑纵横的脸,那脸上是孟轩看不懂的疲惫和……一丝绝望。
夜里,孟轩又被冻醒了。他听见爹在炕那头翻来覆去,压得破旧的炕席吱嘎作响,偶尔还有极力压抑着的、沉重的叹息声。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呜咽的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野兽隐隐的嚎叫,让人心头发毛。
第二天,雪还在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爹起来后,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看了很久。
“没粮了。”爹哑着嗓子说,像是对孟轩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能再等了。”
“爹,你要进山?”孟轩心里一紧,这么大的雪,山里得多危险!
“在家待着,锁好门,谁叫也别开。”孟大牛开始默默地检查弓箭,把砍刀磨得飞快,别在腰后。他穿上那件最能挡风的旧皮袄,戴上破旧的皮帽子。
“爹……”孟轩跑过去,拉住爹的衣角,眼里满是恐惧。
孟大牛低头看着儿子冻得通红的小脸,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因为瘦,显得格外大。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胡乱在孟轩头上揉了一把,动作有些僵硬。
“听话。爹给你弄肉回来过年。”
说完,他挣开孟轩的手,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漫天风雪里。那高大的背影,很快就被飞舞的雪幕吞噬。
孟轩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家里。时间过得慢极了。他扫了院子里的雪,又把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就是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雪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天快黑的时候,孟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爹从来没出去过这么久。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他几乎要被冻僵在门槛上时,院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
孟轩猛地跳起来,拉开院门。
风雪立刻倒灌进来,吹得他一个趔趄。门外,一个血人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在雪地里。
是爹!
孟大牛浑身是血,皮袄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胸口一道可怕的伤口皮肉外翻,还在汩汩冒着血水。他脸色惨白如雪,嘴唇乌青,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那张黑角弓不见了,砍刀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爹!”孟轩尖叫一声,扑了过去,试图把爹从雪地里扶起来。可五岁的孩子,哪有力气拖动一个壮年汉子。
孟大牛勉强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孟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血沫子。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想摸摸儿子的脸,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也缓缓闭上。
“爹!爹!你醒醒!你别睡!”孟轩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爹,冰冷的雪和温热的血混在一起,沾了他一身。他哭着,喊着,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显得异常凄厉。
邻居被惊动了,几个汉子帮忙把孟大牛抬进了屋,放在冰冷的土炕上。有人去请了村里略懂草药的赤脚郎中。郎中来看过,清洗了伤口,敷上草药,却只是摇头。
“伤得太重,失血过多,又冻坏了……看造化吧。”郎中留下几句话,叹着气走了。
邻居们安慰了孟轩几句,也陆续离开。外面风雪依旧,屋里只剩下油灯如豆,和孟轩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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