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着那半寸:“你还要挖进城心?”
“要。”郭嘉把竹尺压住图上的“天市垣”,“城心偏北三丈有一处旧井盘——汉武时的旧迹,早已废,石封在地皮下,旁人不识。我在洛阳卷上看见它的‘影’,昨夜又用‘单线推演’观了一眼,形在,无字。那地方不是井,是眼。眼启,城会‘见’。”
荀彧沉了一沉,终究还是点头:“你看‘形’,不看‘字’,我信你的‘谨’。”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可人会说你妖言惑众。”
“让他们说。”郭嘉抬眼,目光平静,“讲得越像‘风水’,越能把阵法藏在百姓可懂的‘顺理成章’里。看得见的秩序,替看不见的心出力。”
程昱把“蛇目一点”的令签举在阳光下,蛇眼里的那点刻在今日的“向线”旁,亮了一下又敛去:“今日之点,收。”
——
挖到申时,地皮的色忽然变了。
原本暗湿的黏土里夹进了细细的沙;沙粒像极细的盐,指腹一搓,发出不易察觉的响。
郭嘉跪下,取一根细竹签插入泥中,拔出时带出极浅的湿冷。他把竹签抵在唇边,舌尖一触,咸淡不见,却有一丝“甜”。他抬眼,眼里慢慢亮起——那是离“眼”不远的征兆。
“‘听土鼓’再移一尺。”他低声。薄鼓换厚鼓,声从“散”变“稳”。
夏侯惇按住斧背,动也不动,整个人像一块压住风的石。荀彧站在他身侧,袖口收得极齐,目光一点一点往前挪。
程昱吩咐:“四周立‘石枕’,‘鱼鳞’留缝;‘逆齿’就位,门牙微开。妇人退一步,水队前移。色火准备,夜传‘危’与‘援’,不传‘机’。”
“停一息。”郭嘉看一眼天色,云脚慢慢压下来。
风里有一丝很细的燥。他知道这一点燥,是地下那口“眼”要睁开的前兆。他伸手把“牙门行令”递给就近的里正:“人围远一丈;孩子退两步;‘诉箱’移到桥头,谁想看得近,就先写一句‘不闹、不抢、不乱’。”
里正愣了愣,领命而去。旁观的百姓一开始嘟囔,见“诉箱”钥匙在荀彧腰上亮了一亮,嘟囔声便低了。这座城已经教会他们一件事:谁拿着那把钥匙,谁就是“规矩”的门。
“再进半寸。”郭嘉的声音几不可闻。他把手掌平平按在地面,掌心下传来一阵极轻的麻,像有人在皮下吹了一口气。
那一瞬,他胸里的黑风也跟着动了一下,不是撞,是凑近来嗅。他没有躲,反而把呼吸放慢,像在和它商量:“这口‘气’,不是毒。你别乱。”
“开。”程昱的令字落地,像刀背按在纸上。挖线的锹尖入土,灰面一层层剥开。第一锹下去,泥还是泥;第二锹下去,沙多了一分;第三锹落时,泥里忽然“嘶”的一声——不是风,是水从很深的地方贴着砂砾皮往外挤。
先是湿,后是亮,亮里一圈细细的暗涌。龙骨水车的踏板还没踩上,水已自行从“息孔”的边缘冒出一个极小的泡。人人屏气。
第四锹落下,泡突然裂成了线,两条、三条、七条,像有人从地下把几根细丝一把揪断。下一息,水眼一张,清泉自底部涌出,先细,后猛;先直,后碎;碎成一团亮亮的银屑,沿着“回”的弧线刚好撞到内侧的“脊”,力分两道,水势立收,不横,不冲,恰好在“慢角”前头伏了一伏。
最先叫出声的不是男人,是抱着小孩的妇人。
她不懂“天市垣”,也不懂“参宿”、“斗柄”,她只看见干了半夏的井场上,突然有了会唱歌的水。那水唱的不是滚雷,是轻轻的一声“嗯”,像一个早该醒的人终于睁了眼,先笑了一下。
有人急着要舀,被夏侯惇一眼按住。惇没有吼,只把斧背往地上一磕,“咚”的一声,跟前列的人都安静了。
他一抬下巴,示意水队先上。龙骨水车“逆止杆”顶住,踏板分三档,妇人、小个子、少年轮着踩。水很快被引到一侧的引槽里,槽下铺的是“符文砖”的“脊”与“缝”,糯灰亮出一层薄光,水顺着光走,像顺着一条看不见的纹理。
荀彧看得出神。他不是看水,他是在看“人”。人没有抢,人甚至没有哭,只低头、伸碗、接水、抬头、点头。点头的节律与龙骨水车的节律合在一起,像一首不在琴上的乐。
蔡文姬在槐树下不弹,她把断弦按在琴岳,指腹一轻一顿:三、五、七。她是在告诉自己:这口水不是巧与运,是“序”与“忍”。
“文若。”郭嘉把一瓢水捧起,递到荀彧手边,语声极轻,“你方才问‘吸’在哪。此处便是。水自来,人自安。你若问‘利’与‘害’,我也答你:利在顺,害在扭。”
荀彧接过,抿了一口,水温微凉,舌下没有河腥,只有极淡的甜。他忽然有点想笑:“奉孝,你把玄学穿在阵法外头,又用一口‘甘泉’给它系上带子。人看见的是‘神迹’,你要的却是‘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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