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水路像一条纤细而危险的蛛丝,勉强维系着“貔貅库”畸形的运转。然而,“价翻”与“量加倍”的要求,如同两只贪婪的毒蛛,顺着这根丝索,向雄二汲取着更多的膏血。代价是惊人的——不仅之前积累的烟土收益迅速被掏空,库区内本已捉襟见肘的“资源”也被加速榨取。
“再生工坊”成了真正的地狱。士兵们被驱赶着,日夜不停地拆解着一切能找到的“废铁”。不仅仅是战损的卡车和废弃装备,连一些库存的、标记模糊或略有锈蚀的备用零件也被岛田默认为“待修品”拖入了工棚。敲打声、切割声、金属扭曲的嘶叫声不绝于耳,飞溅的火星和锈屑弥漫在空气中,沾满了士兵们汗污、麻木的脸。劳动强度极大,而换来的烟土配额却因为成本飙升而不得不略微缩减,士兵们的怨气在沉默中积累,眼神中的空洞逐渐被一种躁郁的凶光取代。
岛田军曹的肩膀旧伤复发,肿得老高,动作明显变形,但他不敢停下,也不敢抱怨。他只是更沉默,更机械地挥动着工具,仿佛自己也是那即将被拆解报废的零件之一。雄二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作。岛田是这条链条上关键的执行者,他一旦垮掉或生出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雄二找到森下,强行要他给岛田用了双份的止痛针和最后一点库存的消炎粉。森下一边操作,一边嘴唇哆嗦着低语:“吗啡……又快没了……下次水路送货,必须……必须多换这个……伤员们……还有他们……”他眼神扫过工棚方向,意味不言自明。那些依赖鸦片和吗啡麻痹痛苦和恐惧的士兵,其“药瘾”正在成为新的、极不稳定的风险源。
藤田少佐的信件再次如同索命符般送达。这一次,除了照例催促“效能报告”和“特种工程备料”外,信末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据悉,近期后方运输线时有‘意外损耗’,虽属难免,然望尔等严加自查,杜绝漏洞,尤其警惕‘非战斗减员’及‘物资非正常流转’。望好自为之。”
这看似官样文章的一句,却让雄二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藤田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是关于鸡公岭袭击后内部的排查传闻?还是水路走私环节出了纰漏,消息隐隐传到了他耳朵里?亦或是他单纯地因为索求增多而施加压力?无论哪种,这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藤田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怀疑,就足以将“貔貅库”彻底碾碎。
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雄二感觉自己就像工棚里那些被反复敲打、即将达到疲劳极限的金属部件,随时可能断裂。
他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在整个系统崩溃之前,满足各方的索求,稳住阵脚。他下令再次提高“再生工坊”的“效率”,甚至亲自下场,和士兵一起拆卸一套极其沉重、锈死多年的旧式火炮牵引装置,只为取出里面那几个硕大、符合藤田清单要求的特种轴承。高强度劳动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事故终于发生了。
一个名叫高桥的年轻士兵,因为连续劳作和烟瘾发作带来的手抖,在用撬棍猛力撬动一块变形的钢板时,撬棍打滑,沉重的钢板猛地反弹回来,狠狠砸在了他的小腿上!清晰的骨裂声甚至压过了金属的噪音,高桥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抱着扭曲的小腿滚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地上的油污和铁锈。
所有敲打声戛然而止。士兵们围拢过来,看着在地上痛苦哀嚎、小腿以一种诡异角度弯曲的高桥,又看看那块染血的钢板,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沉默地投向了站在一旁的佐佐木雄二和岛田军曹。那目光里,没有了以往的麻木,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一种无声的、即将喷发的愤怒。
“看什么看!继续干活!”岛田忍着肩痛,嘶哑地吼道,试图用权威压制场面。
但这一次,效果甚微。士兵们没有动,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群即将炸膛的炸药桶。高桥的惨叫一声声撕裂空气,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森下!抬去医务室!”雄二厉声喝道,打破了僵局。他和岛田,以及另外两个士兵,手忙脚乱地将惨嚎不止的高桥抬往医务室。
医务室里,森下看着高桥的伤势,脸色惨白。“胫腓骨开放性骨折……需要立刻手术固定……不然腿就保不住了……甚至可能感染要命……”他声音发颤,“这里条件不行……必须后送……而且,需要大量的麻醉剂和消炎药……”
后送?雄二的心猛地一沉。高桥一旦后送,这条伤腿的来源根本经不起查问!“再生工坊”的超强度劳动、事故的真实原因,都会暴露。这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后送。”雄二的声音冰冷而斩钉截铁,他看着森下,眼神如同磐石,“就在这里处理。尽你所能。”
“可是麻醉……药品……”森下急得快哭了。
“用你手头所有的。吗啡,先给他用上。消炎粉,全部用上。”雄二命令道,不容置疑。他知道这是在透支本已枯竭的医疗资源,是在拿高桥的腿甚至生命冒险,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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