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领命而去,职方司这台庞大的情报机器随之全力开动,无形的触角更加隐秘而迅疾地伸向高丽、草原乃至更远的区域。王审知坐镇幽州,心知与耶律阿保机的博弈已步入一个更为凶险和复杂的阶段,任何一方的疏漏,都可能带来全局的被动。
然而,未等东方高丽的情报有突破性进展,一个来自内部、却同样棘手的问题,摆到了王审知的面前。
这一日,陈褚与郑珏联袂求见,两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凝重,尤其是郑珏,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王爷,”陈褚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近日,北疆数州联名上书,奏请……奏请王爷顺应天命民心,早正大位,建国称帝!”
王审知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陈褚,又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郑珏,并未立刻说话。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随着他势力的急剧膨胀,尤其是南服南汉、北破契丹阴谋之后,麾下文武,尤其是那些从龙已久的旧部和新附的北地官员,渴望从龙之功、希望建立一个名正言顺的新朝以获取更高地位和安全保障的呼声,必然会越来越高。
“都有哪些人牵头?”王审知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主要是……是以张文礼将军为首的军中将领,以及部分河北、幽云的州刺史。”陈褚答道,“他们联名的奏章,言辞恳切,言说王爷‘功高盖世,德被苍生’,‘扫清环宇,重定乾坤’,若仍居王位,‘名不正则言不顺’,难以‘号令天下,慑服群雄’。”
王审知的目光转向郑珏:“郑公,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郑珏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挣扎:“王爷,老朽……老朽深知,自三代以降,唯有帝号,方可称制临民,统御四海。王爷如今疆域万里,带甲百万,文武归心,百姓仰戴,确……确已具备南面之资。从礼法而言,称帝建国,并非……并非不可。”他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然,老朽亦忧心,当此北虏未平,东南初定,内外诸多事宜尚未完全理顺之际,骤然称尊,是否会……树大招风,徒惹四方忌惮,反使耶律阿保机、李存勖乃至朱友贞等辈,更有借口联合对抗?且,《易》云‘亢龙有悔’,王爷一向务实,是否……是否可暂缓此事,待根基更为牢固,再行商议?”
郑珏这番话,可谓是他内心矛盾最真实的写照。他作为传统大儒,无法否认王审知已然具备称帝的实力和部分“天命”迹象,但从现实利害和潜在的道德风险考虑,他又觉得时机或许未至。
陈褚也补充道:“王爷,郑公所虑,不无道理。如今我军虽强,然北有契丹狼顾,西有河东虎视,汴梁虽弱,亦未平定。若此时称帝,确实可能刺激各方,促使他们暂时放下嫌隙,联合对我。且称帝建制,礼仪繁琐,耗费巨大,亦需分散精力。”
王审知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理解麾下们的心态,也明白陈褚和郑珏的担忧。称帝,看似是权力顶峰的加冕,实则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极大地凝聚内部人心,确立正统名分,但同时也意味着将自己置于天下枭雄的靶心,承担起“篡逆”或“僭越”的骂名(尽管唐室早已名存实亡),并可能引发新一轮的激烈对抗。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脑海中闪过自己所知的历史脉络,以及当前错综复杂的局势。
“你们的意思,本王都明白了。”王审知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二人,声音沉稳而清晰,“称帝之事,关乎国本,不可不慎。如今之势,确如元亮与郑公所言,强敌环伺,内政未靖,并非最佳时机。”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生机勃勃的幽州城,继续说道:“然而,麾下将士、各地官吏求进之心,亦是人之常情,不可过于拂逆,寒了忠臣之心。”
他转过身,做出了决断:“这样吧,可先设‘丞相府’,总揽军政要务,位在诸王之上。对外,仍暂称‘琅琊王’,奉唐室正朔。对内,以丞相府名义,行皇帝之实权。待扫平北虏,彻底安定河北、中原,再议登基之事不迟。如此,既可安内部之心,又可避免过早刺激外敌,争取更多发展时间。”
这是一个折中而务实的方案。设立丞相府,等于在事实上构建了帝国的中央政府框架,满足了核心团队对权力结构和名分的需求,同时又保留了“尊唐”的政治幌子,避免了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陈褚眼中露出钦佩之色:“王爷深谋远虑,此策甚妥!既可凝聚人心,又不授人以柄!”
郑珏也暗暗松了口气,王爷能如此冷静克制,没有急于登上那至高之位,让他感到一丝欣慰,也更为折服。他躬身道:“王爷圣明。”
“此事,便由元亮你牵头,会同礼官,拟定丞相府建制及官员任命章程。”王审知吩咐道,“记住,机构要精简高效,权责要明晰,切勿蹈前朝冗官之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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