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指尖在虚拟控制面板上划出最后一道数据流时,视网膜上跳动的量子钟刚好指向公元2142年3月17日。第七代光脑发出蜂鸣,将他从连续七十二小时的工作状态中拽出来——反物质引擎的能量矩阵终于稳定在安全阈值内,这意味着人类移民比邻星的计划又往前推了0.03个光年。
他摘下神经接驳装置,消毒喷雾自动在裸露的后颈形成一层保护膜。窗外的天空被纳米防护罩过滤成永恒的浅灰色,悬浮车流在楼宇间织成发光的蛛网,全息广告牌循环播放着"自由迁徙,即刻预约"的广告。青林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打开个人终端想点一份合成营养剂,却在历史推送栏里瞥见一行褪色的文字:"陶渊明诞辰1675周年"。
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记忆的锁。中学历史课上那个总爱眯眼笑的老教授,曾指着全息投影里的《桃花源记》说:"千年前的人相信,真的有地方能让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当时全班哄笑,毕竟在这个连呼吸都要计算碳排放量的时代,"自由自在"早成了博物馆里的文物,和恐龙骨架并排陈列。
突然,实验室的警报系统发出尖锐的嘶鸣。青林猛地回头,只见能量矩阵中央裂开一道幽蓝的裂隙,像是宇宙睁开了只冰冷的眼睛。他刚要启动紧急预案,一股无法抗拒的引力便将他拽了过去,视网膜上最后残留的,是控制面板上疯狂跳动的时间参数:416年,东晋。
呛人的泥土气息呛得青林剧烈咳嗽,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齐腰高的稻田里。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淌在皮肤上,带着真实的温度——不是光脑模拟的体感程序。他茫然四顾,远处是黛青色的山峦,云絮在天上慢悠悠地飘,没有悬浮车的尾迹,也没有能量罩的折射光斑。
"你是何人?怎会睡在吾家田里?"
青林循声抬头,看见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者,手里握着支竹制的锄头,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老者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脸上沟壑纵横,却带着种他从未见过的舒展。
"我..."青林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这里是哪里?"
"此处乃柴桑郊外,"老者放下锄头,递过来个陶罐,"喝口水吧。看你的穿着,莫不是外乡来的客商?"
陶罐里的水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青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银灰色制服,在这片青绿色的田野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盯着自己的双手,指尖没有常年操作仪器留下的薄茧,掌心却沾着真实的泥土,湿润而温热。
"我叫青林,"他艰难地组织语言,"从很远的地方来。"
老者没再追问,只是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村落:"若不嫌弃,且到舍下歇歇脚?吾家阿婆刚蒸了新麦饼。"
村落藏在一片桃林后面,竹篱围着低矮的土屋,烟囱里升起笔直的炊烟,像支淡墨画在蓝天上。几个梳着总角的孩童追着蝴蝶跑过,笑声清脆得能惊起枝头的麻雀。青林跟着老者走在田埂上,听见风吹过稻穗的沙沙声,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还有人在河边捶打衣裳的棒槌声——这些声音杂乱无章,却构成一种奇异的和谐,像首没有乐谱的歌。
"老先生,您认识陶渊明吗?"青林忽然想起那个名字。
老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足下也识得陶先生?他就住在前面那间带菊园的屋子。"
青林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跟着老者穿过桃林,果然看见一间简陋的茅屋,院前种着大片金黄的菊花,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中年人正蹲在溪边洗砚台。那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瘦,手指修长,虽然裤脚沾着泥污,眼神却像秋水般澄澈。
"元亮兄,"老者扬声喊道,"有位远客来啦!"
中年人抬起头,看见青林时微微一怔,随即起身拱手:"在下陶渊明。"
青林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关于反物质、量子力学的词汇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数据洪流,没有绩效指标,只有阳光落下的碎金和随风摇曳的菊影。
青林在陶家住了下来。陶渊明的妻子是个温和的妇人,总是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忙碌,蒸出的麦饼带着粗糙的颗粒感,嚼起来有淡淡的甜香。他们的儿子刚满八岁,总爱缠着青林问东问西,青林便把制服上的发光纽扣拆下来给他当玩意儿,小孩捧着纽扣笑得满脸通红,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他渐渐学会了用锄头,虽然一开始总把秧苗埋得太深;学会了辨认野菜,知道哪种能吃哪种有毒;学会了在月光下听陶渊明读诗,那些没有平仄格律的句子,像山间的清泉叮咚作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有天傍晚,他们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喝酒。陶渊明的酒是自家酿的,带着点涩味,却能让人的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青林望着天上的银河,忽然想起自己那个能精确到毫秒的星图导航系统,却连北斗七星都认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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