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那红蓝闪烁的顶灯,像两颗灼人的眼睛,终于消失在月亮河蜿蜒的土路尽头,带走了四个外村痞子和一车的鬼哭狼嚎。然而,周家小院乃至整个月亮河村的空气,却并未随之恢复往日的宁静祥和,反而像是暴雨前的闷热,凝滞而压抑。
村长周福贵没有立刻离开。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气得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手里的黄铜烟袋锅子被他攥得死紧,一下下无意识地敲在院里的石桌上,发出“邦、邦、邦”的闷响,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他终于憋出一声低吼,声音因愤怒而沙哑,“几个外乡的杂碎,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摸到我们月亮河来撒野!还他娘的是冲着振华你家来!”他猛地停下踱步,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振华,语气沉重得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振华,你放心,这事,没完!绝对没完!”
他喘着粗气,像是要努力压下翻涌的怒火:“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咱们村的路七拐八绕,生人进了镇子都未必摸得清方向!你家‘周小庄’又不是最靠路边的,藏得还算僻静!那几个王八蛋,咋就跟长了狗鼻子似的,瞅得这么准?一找一个准儿?还专挑后半夜?这里面要是没鬼,我周福贵把名字倒过来写!”
周振华正俯身,仔细地将被那几个毛贼慌乱中踢翻的几盆花草扶正,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深邃的目光掠过墙角被蹭掉的些许泥土和凌乱的脚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冰冷寒光。有些疑虑,他心中早已明晰,只是方才人多眼杂,警方也在场,他并未点破。有些账,需要关起门来,用自己的方式算得更清楚。
“福贵叔说的是。”他直起身,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是该弄个明白。”
周福贵得到这句肯定,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重重一跺脚:“好!我这就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吃里扒外的玩意儿揪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月亮河村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河滩上依旧有人摸鱼,田地里依旧有人劳作,“周小庄”也照常营业。但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周福贵私下里发动了几个在村里辈分高、人缘广、嘴巴严的老伙计,明里暗里开始了细致的排查。村里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尤其是这种涉及“外敌”、差点让村里最有本事、也最受敬重的周振华家遭殃的大事,早已成了所有村民心头的一根刺。
茶余饭后,河边浣衣,田头歇晌,人们都在低声议论、猜测、提供着蛛丝马迹。
“我前天好像瞅见几个生面孔在村口晃悠……”
“对!有个脸上带疤的,看着就不像好人!”
“他们咋知道振华家新盖了楼?还知道生意好?”
很快,一条极具分量的线索,通过一个在镇上开杂货铺的村民,传回了周福贵耳中:就在事发前天傍晚,有人清清楚楚地看见,村西头周老四家那个常年不见人影、游手好闲的侄子——周癞子,跟那几个脸上带着凶相的外村痞子,在镇子桥头那家“老王记”小酒馆里,勾肩搭背、一起喝酒划拳,称兄道弟,气氛热络得不像话!
周福贵一听“周癞子”这三个字,心里立刻“咯噔”一声,像是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这小子是月亮河村有名的“烂泥”,从小爹妈死得早,跟着老实巴交的木匠叔叔周老四过活。周老四手艺好,人厚道,本想把这侄子培养成人,可这周癞子从小就好吃懒做,偷奸耍滑,长大了更是染上了一身恶习,偷鸡摸狗,赌钱喝酒,成了十里八乡人嫌狗厌的二流子。周老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甚至扭送去派出所教育过几回,出来却依旧是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近两年更是很少回村,据说是在外面“混社会”。没想到,他竟然混到了勾结外人,把祸水引向自己村、自己人的地步!
“这个畜生!孽障!”周福贵气得浑身发抖,二话不说,立刻点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本家后生,怒气冲冲地直奔村西头的周老四家。
周老四正在自家院里,就着夕阳的余晖,专心致志地刨着一块木板,木屑飞扬,散发出好闻的松木香。看到村长一脸煞气、带着几个面色不善的青壮年后生闯进来,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刨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福……福贵大哥?这……这是咋了?”周老四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道,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周福贵强压着火气,将事情原委和周癞子的嫌疑快速说了一遍。周老四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得干干净净,最后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整个人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被旁边一个后生扶住。
“那个……那个孽障!天杀的畜生啊!”周老四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更多的是无地自容的羞愧,“他……他前天晚上是回来过一趟!鬼鬼祟祟的,丢下点不像样的东西,问我要钱,我没给……他就……就走了……我……我是真不知道他敢干这种天打雷劈、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啊!我……我对不起振华!对不起大家啊!”老人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滴在满是刨花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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