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取出一只专门用来炖煮珍贵汤品的、有些年头的粗陶小罐,罐体深沉,蕴含着岁月的温润。他用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冽甘甜的活水,将陶罐里里外外反复刷洗了三遍,不留一丝油腥杂味。然后,他极其小心地用一把特制的小软毛刷,如同工匠对待玉器,极其轻柔地拂去最大那朵玉髓菇菌盖和菌柄上可能存在的、极其细微的尘土和杂质,甚至不舍得用流水冲洗,生怕损失了其宝贵的香气和成分。
接着,他走到院角鸡圈,目光扫视,精准地挑中了一只今年已经不下蛋、但体型丰腴、精神依旧健旺的老母鸡——这种鸡平时散养,吃的是谷物、草籽和虫子,肉质紧实,皮下脂肪丰富,炖出的汤最是醇厚鲜美。他手脚利落地处理干净,却只取了最精华的两块鸡胸肉和一小段富含骨髓的鸡骨架,其余部分暂且收起。将鸡肉焯水,逼出血沫和杂质,捞出后用温水冲洗干净,确保汤色清澈。
然后,他再次去后院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打来一小桶冰冽沁人、带着天然甜味的井水,缓缓注入陶罐之中,水量控制得极好,刚好没过食材,不多不少。他只放入两片去了皮的老姜(取其温性而去其辛燥),一小撮自家晒制的、颗粒均匀的海盐,其他任何香料、调料,诸如葱、蒜、花椒、大料等,一概不放,生怕任何一丝外来的味道干扰、掩盖了玉髓菇本身那极致纯净的鲜美和传说中的药效。
最后,他才将那朵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处理好的玉髓菇,轻轻放入澄澈的井水中。那白嫩的菌菇在水中微微晃动,缓缓沉底,犹如一方无暇的美玉沉入澄澈见底的山泉,姿态优雅而圣洁。
“灶膛里还有下午烙饼剩下的余火,炭心正红,用那个小火慢煨最好,文火才能逼出精华,不能用急火猛攻。”周振华对一旁看得出神的高红梅解释了一句,仿佛在传授什么秘诀。他将陶罐稳稳地坐在灶膛余烬旁特意用几块砖头架起的小小泥炉上,利用那持续而温和的、近乎恒定的热力,慢慢地、耐心地煨炖。
整个过程,周振华做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虔诚,每一个步骤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仪式感,仿佛不是在烹饪一道食物,而是在进行一项沟通自然、凝聚心意的重要仪式。高红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里暖烘烘、软绵绵的,只觉得丈夫这份细致和心意,比那传说中的玉髓菇本身还要珍贵,还要让她感到滋补和受用。
夜幕彻底降临,墨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小院里点起了温暖的油灯和灯笼。其他饭菜已经做好摆上了小桌,简单却可口。但那口粗陶罐依旧在小小的泥炉上,被底下暗红的炭火温柔地、持之以恒地舔舐着罐底。
渐渐地,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常鲜香清雅的气息,开始从陶罐那微微冒气的缝隙中弥漫出来,悄然充盈了整个厨房,甚至飘到了院子里。
那香气,完全不同于普通鸡汤的浓腻肥厚,而是一种极其纯净、悠长、深邃的鲜香,带着一股冷冽的山林气息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甘醇,巧妙地融合了鸡肉经长时间煨炖后释放出的醇厚底蕴。闻之不仅令人食指大动,口水分泌,更觉一股清气上涌,头脑豁然开朗,心胸之间的浊气仿佛都被这股异香涤荡一空,说不出的舒泰通透。
大黄和小灰灰早就被这奇异的香味勾得坐立不安,双双围在厨房门口,不肯离去,鼻子不停地朝着陶罐的方向用力耸动,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呜呜声,尾巴摇得像是上了发条。
足足煨炖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一轮明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小院。周振华这才用厚布垫着手,将陶罐从泥炉上端下来,放在案板上。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
刹那间,一股更加浓郁逼人、却丝毫不显油腻的鲜香蒸汽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氤氲升腾!只见罐中汤汁清澈见底,几乎可以一眼望穿罐底的鸡肉和玉髓菇,汤色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的、淡淡的、如同上等琥珀般的金黄色泽,表面只有零星几点金黄透明的鸡油,如同碎金般点缀其间。鸡肉已经被炖得酥烂脱骨,而那朵玉髓菇,依旧保持着白玉般的温润色泽,只是体积稍稍膨大,显得更加饱满诱人,仿佛吸饱了天地精华与鸡汤的醇美。
周振华用一把干净的汤勺,小心地将清亮的汤和软烂的鸡肉、以及那朵完整的玉髓菇盛入一个素雅的白瓷碗里,热气腾腾地推到高红梅面前:“趁热喝,小心烫着。菇和肉都要吃下去。”
高红梅双手接过那碗沉甸甸、盛满了丈夫深情的汤,看着碗中清亮如泉却鲜香扑鼻的汤汁、酥烂的鸡肉和那朵宛如艺术品的蘑菇,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暖意。她用小勺轻轻吹了吹气,待温度稍降,小心地抿了一口汤。
汤汁入口的瞬间,她的眼睛猛地亮了!那是一种她此生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鲜味体验!清甜、甘润、醇厚、层次丰富无比……所有形容鲜美的词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那鲜味仿佛有生命一般,鲜活地、层层叠叠地在味蕾上炸开,然后顺着喉咙温柔滑下,一股温和而持续的暖流立刻从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舒服得让她几乎要叹息出声,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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