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中的汤底再次激烈地沸腾起来,氤氲的白气携带着愈发醇厚复杂的香气,在温暖的小屋内盘旋上升,给窗户玻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高红梅刚咽下那片鲜嫩弹牙、滋味无穷的锦鸡肉,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周振华为她倒上的、用空间某种清心明目的灵植泡制的淡黄色清茶,微苦回甘的茶汤恰到好处地冲淡了口中的余味,却冲不散满心的暖意和愈发旺盛的好奇心。她看着对面丈夫在袅袅蒸汽后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带上了几分书卷气的眉眼,一个盘旋已久的念头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
“振华,”她用筷子尾端轻轻点了点咕嘟作响的黄铜锅边缘,眼中闪着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求知光芒,“这火锅,吃着是真舒坦,从里到外都暖和,人也觉得亲近热闹。你说……这么好吃又热闹的法儿,最早是咋想起来的?是哪朝哪代、哪个灵光的人,第一个琢磨出这围着锅子、自个儿涮肉涮菜吃的法子?总不能是凭空掉下来的吧?”
周振华正用长筷将几片切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水晶萝卜下入翻滚的清汤中,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到妻子那副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充满探究欲的可爱模样,不由莞尔。他放下筷子,用旁边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昏黄的油灯光晕笼罩着他,让他平日的硬朗线条柔和了许多,竟摆出了一副要说书讲古的从容架势。
“说起这火锅的由来啊,”他声音低沉舒缓,不疾不徐,如同这静谧冬夜最令人安心的背景音,“那可真是说来话长,历史久远得很。民间传说、文人笔记里的说法不少,各有各的趣味,也没个绝对统一的定论,但细细品来,都挺有意思,能看出咱们老祖宗在吃食上的智慧。”
高红梅立刻像课堂上最认真的学生一样,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微微前倾,一副全神贯注、洗耳恭听的模样,连锅里那诱人的“咕嘟”声和不断飘出的香气都暂时被她抛在了脑后。
“若真要追根溯源,”周振华目光微凝,仿佛穿透了时空,开始了他的讲述,“有一种比较普遍的说法,能将这火锅的雏形,追溯到上古三代之时,跟一种叫做‘鼎’的青铜器具有关。”他见高红梅眼神有些茫然,便详细解释道,“那时候的鼎,可不是咱们现在家里煮汤的锅,那是了不得的物件。它是国家祭祀天地、祖先时最重要的礼器,高大厚重,庄严肃穆,上面刻着繁复神秘的饕餮纹、云雷纹,象征着权力和地位。所谓‘钟鸣鼎食之家’,说的就是那些世代显赫的贵族。”
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致的形状:“你想象一下,在庄严的宗庙或者贵族的庭院里,一个巨大的青铜鼎,底下架上熊熊的柴火,鼎里面加上水或者早已熬好的高汤,然后把各种收拾好的整块牲畜肉、比如牛、羊、猪,甚至还有飞禽走兽,再加上一些时令的菜蔬,一起放入鼎中烹煮。等到肉烂汤浓,香气四溢,参与祭祀或宴饮的贵族们就围着这口大鼎,用专门打造的、小巧锋利的青铜刀‘削鼎而食’,或者由仆从将煮好的食物捞出,分到每个人的食器中。这种‘击钟列鼎而食’的场面,固然主要是为了礼仪和彰显身份,但那种围炉共食、分而享之的形式,其实啊,就已经有了点儿后世火锅围炉而食的雏形了。《周易》里面甚至有‘鼎烹’的说法。只不过那时候,主要还是大锅炖煮,分食为主,不像咱们现在这样,一人一双筷,小锅也好,大锅也罢,喜欢什么自己涮什么,讲究个火候,追求个食材下锅后那份鲜嫩爽口的独特口感。”
“哦……”高红梅听得入了神,努力想象着那种古朴、庄严而又充满烟火气的宏大场面,点了点头,惊叹道,“听着就气派!围着那么大、那么重的鼎吃饭,那得是啥样的人家啊?怕是比镇上的乡绅老爷还要阔气百倍!”
“是啊,”周振华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那种场面,寻常百姓是见不到的。不过,到了秦汉时期,民间和贵族阶层出现了一种吃法,就更接近咱们现在理解的火锅了。有一种记载叫‘濯豚’或者‘濯鸡’,这个‘濯’字,就是洗涤的意思。大概是把小猪崽、小雏鸡这一类比较嫩的小型禽畜,处理干净后,在沸腾的热水里快速地‘濯’一下,也就是烫熟了吃,有点像现在的白切,但更强调热汤现烫。这比起大鼎炖煮,就更注重食材的鲜嫩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说道:“还有更有趣的,据说在汉代,甚至更早一些,出现了一种叫‘五熟釜’或者‘分格鼎’的炊具。这种锅很特别,一口大锅里面,用隔断分成了好几个格子,有点像咱们现在去镇上能见到的鸳鸯锅,甚至还有更复杂的九宫格的前身。这样一来,就可以在同一口锅里,同时煮涮不同的汤底和食材,甜的、咸的、辣的、淡的,互不干扰,各取所需。据说当时一些文人名士聚会清谈,就特别喜欢用这种锅子,边煮边吃,边高谈阔论,既风雅,又热闹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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