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摆摆手,目送王安福揣着银子,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雨幕中。然后他推着沉重的板车,在邻里诧异的目光中,将一车霉布拉回了家。
消息传得飞快。不过半日,整条街都知道陈望又“犯傻”了,花了五十两买了一堆发霉的破布。对面茶馆的刘掌柜摇着扇子嗤笑:“要我说,这陈望不是心善,是脑子有病!”西街的泼皮王二狗凑在杂货铺门口探头探脑,怪声怪气地喊:“陈老板,这布留着做寿衣啊?够你们一家穿到下辈子喽!”
秀娘“砰”地关上门,将闲言碎语挡在门外。陈望在后院忙着搭晾布架子——雨暂时小了,天上甚至漏下一缕惨淡的阳光。他将布匹一匹匹摊开,霉味扑面而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仔细检查每匹布的霉损程度,分门别类摆好。
阿宁捂着鼻子跑出来:“爹,好难闻!”
“难闻也得闻。”陈望笑着摸摸女儿的头,“这些布晒干了,给你做新衣裳。”
“可是有黑点点……”
“爹有办法去掉。”
接下来的日子,陈望几乎长在了后院。天稍放晴,他就把布匹抬出来晾晒;雨一来,又急急忙忙收回去。他不知从哪弄来些土方子:用煮过的淘米水轻轻擦拭霉斑,用艾草熏蒸去味,用木槌细细捶打让布料恢复蓬松。秀娘也来帮忙,夫妻俩常常忙到深夜,手上都染了洗不掉的靛蓝色。
霉雨季终于走到尾声。六月初的一天清晨,陈望推开后门,看见久违的朝阳金灿灿地铺满院子。晾了一夜的布匹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些顽固的霉斑在连日处理下淡了许多,布料经过反复拍打晾晒,竟恢复了七八成原先的柔韧。
他抚过一匹布的表面,触手温软。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松江布之所以名贵,是因为棉好、工艺好、染工好。好布就像好人,经得起磨难,洗去污浊,本色还在。
身后传来脚步声,秀娘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当家的,歇会儿吧。”她将粥递上,目光落在那些布匹上,忽然轻“咦”一声,“这些布……好像真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陈望喝着粥,心里渐渐有了底。这些布哪怕卖不上原价,按次布处理,一匹卖二三两银子,也能回本甚至小赚。更重要的是,他帮了一个可能真走投无路的人,这让他心里那处因被骗而生的疙瘩,松动了些许。
黄昏时分,最后一道阳光穿透云层,将雨丝染成金色。陈望和秀娘并肩站在后院,看着满院子晾晒的布匹在金光中微微飘动,像一片安静的、蓝色的海洋。
“秀娘,”陈望忽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信我。”
秀娘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都粗糙,都带着劳作的痕迹,但握在一起时,温暖而踏实。
远处传来归航的船笛声,悠长辽远。梅雨季结束了,夏天就要来了。而这院子里的六十五匹棉布,即将迎来它们谁也无法预料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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