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欲徜徉洛阳街市,未料入目尽是断壁残垣,唯有枯叶在萧瑟秋风中打着旋,一派疮痍萧条之景。
道旁不时掠过白衣素缟的送葬队伍,哭声咽咽,更添几分凄惶。
“原以为只是小范围清剿鲜卑余孽,终究还是累及了百姓。”
白夜行淡淡道:“如此境地,我们尚且危在旦夕,这些百姓又岂能丝毫不受侵害,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话音未落,前方街角骤然传来喧哗怒骂。“打死你们这些灾星!”人声鼎沸间,夹杂着器物抛掷的脆响。
“走,去瞧瞧。”
一行人刚拐过街角,便见两侧坊市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烂菜叶子、臭鸡蛋、碎石瓦块如雨点般砸向一支送葬队伍。
那队伍殊是奇特,为首青年身形挺拔,丧服上沾满污秽,却依旧稳稳捧着一方黑漆骨灰盒。
身旁老妇鬓发斑白,眼角泪痕未干,神情却异常沉静,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己无关。
身后六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皆是腰杆笔直,眉目冷峻如霜,任凭污秽沾满衣袍,脚步沉稳依旧,一步步朝着坊外走去。
“别打了!别打了!”一个身着青色坊正服的中年人气喘吁吁跑来,双臂张开阻拦,满脸焦灼道:“大伙听我说,云家郎君们杀的是鲜卑逆贼啊!官府前日便贴了告示,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这番劝阻非但未能平息众怒,反而点燃了更烈的火气。
百姓们抛掷得愈发凶狠,污言秽语如潮水般涌来。
“坊正大人,您休要帮他们遮掩!”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跳脚怒骂,唾沫星子飞溅,“云家自打半年前就跟神教作对!别的坊都得了元君的赏赐,米粮布匹样样不缺,就我们永泰坊被他们拦着不让供奉!上个月我的女儿被元君选中侍奉左右,神教许诺给五十两白银,结果被云家这些天杀的掳走了!三日后才送回来,吉时早过,赏赐也泡了汤!这些杀千刀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别拿鲜卑人当幌子!此事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但北溟教做过的善事却是真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跺着脚骂道,眼神阴鸷,“昨夜我看得真真的,云家人堵在巷口杀了几十个神使!他们仗着会些拳脚就如此暴虐,难道不怕元君降下天罚吗?”
“他老爹昨晚暴毙,这不就是元君的惩戒!”有人高声附和,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
为首的云家大郎闻言,眼皮微抬,目光如寒刃般扫了过去。
“你瞅什么瞅?”那山羊胡老者非但不惧,反而挺胸凸肚,“不敬元君,就该是这个下场!”
“你可知多少百姓受过元君的恩惠,如此一等一的善门,老东西还要带着一家子跟神教作对,你们良心被狗吃了,死有余辜!”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倚在墙角,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吐着瓜子皮,声音尖利刺耳,“如今落得家破人亡,都是报应!”
送葬队伍中年纪最小的少年再也按捺不住,双目赤红,攥紧拳头便要冲上前去。
“怎么着?还想动手打人?”那妇人冷笑一声,非但不退,反而往前凑了两步,脸上尽是讥讽,她才不怕,街坊邻里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云家自诩君子,从不跟百姓动手,更不会和一个妇道人家逞威风。
“六弟!回来!”为首的云家大郎沉声喝止,声音里压抑着难以遏制的怒火,“送阿耶归葬要紧,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滚远点!别把这晦气东西葬在我们坊!”人群中又有人喊道,“回头元君迁怒下来,再索了我们的命,谁担待得起?死了人还占着坊里的地,真是晦气透顶!”
秦渊立于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云家众人紧握的双拳,额角跳动的青筋,隐忍到极致的眼神,无一不昭示着他们已濒临爆发的边缘。
他上前两步,拉过兀自唉声叹气的坊正,低声问道:“大人,我们是外地来的,不知这云家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情形,倒不像是百姓口中的恶人。”
坊正苦着脸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别提了。云家本是武将世家,祖上出过中郎将,可惜到了祖父那一辈,不知为何辞官归隐,举家迁到洛阳永泰坊定居。往日里云家待人宽厚,邻里和睦,谁不赞一声好?可半年前,云家的小娘子去龙门寺进香,竟再也没出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那以后,云家的几个郎君就认定是神教,也就是北溟教搞的鬼,跟他们死磕上了。”
“昨夜城中大乱,永泰坊来了几十个身着神袍的北溟教众,身后还跟着一队黑甲兵,想来是要趁机作乱。云家郎君们将他们诱进巷口,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竟将那些逆贼尽数被歼。可叹啊,云老爷为了保护七郎,被乱箭射中,当场就撒手人寰了。”
秦渊眉头紧锁,疑惑道:“官府不是早已昭告全城,北溟教乃是鲜卑人暗中扶持的逆党,意图颠覆大华吗?云家斩杀逆贼,本是护境安民的英雄,为何百姓反而如此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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