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被肖明函轻描淡写“压一压”的赔偿款,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回响都没有。
日复一日,舒晨几乎成了财务部茶水间的常客,她总会“不经意”地路过,或是借着送文件的由头,状似闲聊地向负责这件事的同事探问一句:“南郊那笔补偿款的事,有进展了吗?”
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似的、带着歉意的摇头,或是公事公办的官方答复:“文件还没有下来,估计还有些日子。”
“还没下来。”这四个字像钝刀子,反复割磨着舒晨的神经。起初她还带着一丝希望的等待,祈盼着肖明函会因为她说的那些话网开一面。
然后,是不安,再后来,希望一点点被磨蚀,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却更加尖锐的寒冷,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四散到四肢百骸。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关注起网上关于南区旧城改造的一切。
搜索框里,相关的关键词被她反复输入。每一条新的动态,无论是正规媒体的简讯,还是地方论坛上情绪激烈的帖子,甚至是角落里不起眼的评论,她都会下意识地点进去,认真阅读每一个字。
她看到了更多冲突现场的照片——愤怒的居民,被推倒的临时栅栏,老人站在废墟旁茫然的脸。她也看到了更多指控“肖氏集团”的言论,有些用词激烈,有些陈述详尽,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针,烫在她的视网膜上,更烫在她心底最不敢触碰的旧伤疤上。
这件事,原本是她最想尘封、最不愿回首的伤痛。可命运偏偏如此讽刺,将她推到一个几乎与他们家当年境遇如出一辙的旁观席上。
那些素未谋面的居民的挣扎、无助、愤怒,与记忆深处父亲日渐憔悴的面容、母亲绝望的哭泣,丝丝缕缕地重叠、缠绕、共鸣。那道她以为自己已经用时间和爱情勉强覆盖住的坎,原来从未消失,它一直在那里,横亘在她和肖明函之间,成为他们感情基底上最深的裂痕。
过去,她用尽全力去回避,用肖明函给予的温暖和爱意当作屏障,假装那道裂痕不存在。她说服自己,明函或许与那件事无关,告诉自己,要向前看,父亲的事是意外,明函才是现在和未来。
可当南郊的事如此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她才绝望地发现,有些东西根本无法回避。
肖明函冷静权衡利弊的话语,每一次他提及“节奏”、“等待”、“看清局势”时那种属于上位者的从容,甚至是他试图安抚她时那种轻描淡写,“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都在无声地撕扯着她自欺欺人的伪装。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夜深人静,躺在肖明函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感受着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冰冷的距离,一些模糊了很久的认知,渐渐变得清晰而残忍。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明明有过那么多亲密无间的时刻,可两人之间只要遇到一点问题,哪怕只是风吹草动,一种无形的疏离感便会瞬间滋生,将他们隔开。
那种疏离感,她曾以为那是肖明函带来的,是他身在高位、思维模式,行为准则与自己不同的天然隔阂。
现在,她才痛楚地看清,那道疏离感的源头,其实是她自己。
她的心里,一直横亘着父亲的死亡。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她和母亲一样,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与恨,隐隐归咎在了与当年征地脱不开干系的肖氏集团,归咎在了……执掌肖氏的肖明函身上。
她爱他,爱得真切而投入,所以这份爱意常常能够暂时压倒、掩盖那潜藏的恨与怨,让她可以催眠自己忘记,可以全身心地沉浸在他的温柔里。
可那根刺始终扎在那里,从未被拔除。
它让她无法真正地、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让她在感受到他的“淡漠”或“冷酷”时,那份被压抑的恨意便会悄然抬头,化作疏离的盔甲。
现在,她不得不面对这个撕裂自己的真相:她对肖明函,有深入骨髓的爱恋,也有无法释怀的恨怨,以及一层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本能的防备。
这个认知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煎熬,仿佛置身冰天雪地里。
南郊的事,成了她所有复杂情绪的一个焦点,一个出口。她近乎偏执地关注着,仿佛只有看到那笔赔偿款顺利发放,看到那些居民得到妥善安置,她内心关于父亲的那份无处安放的愧疚与伤痛,才能得到一丝虚幻的慰藉,她与肖明函之间那源于此的恨意与隔阂,才有消弭的可能。
就在舒晨被这种自我撕裂的痛苦折磨得心神俱疲,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南区旧改的纷争上,试图在其中寻找某种救赎或答案时,肖明伊居然主动找上了她。
“嗨,又见面了!”肖明伊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却未达眼底的微笑,眼神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狩猎者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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