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裹挟着青岚山脉深处万年不散的清冷雾气,卷过青石铺就的狭窄街巷。
青岚宗山脚的坊市,便在这片氤氲的湿气与渐浓的暮色中苏醒,显露出它一天里最喧嚣、也最混乱的形态。街道两旁,简陋的摊棚鳞次栉比,粗犷的原木支架上随意搭着些防雨的油毡布。棚下,货物杂乱地堆叠着:蒙着尘土的矿石闪烁着微弱而驳杂的灵光,蔫头耷脑的低阶药草被草草捆扎,几件式样古旧、灵纹黯淡的法器随意丢在粗麻布上。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劣质丹药的甜腻、生铁矿石的锈腥,还有不知名兽肉在炭火上炙烤发出的焦糊油脂气息,形成一股浓浊、粘稠、几乎令人窒息的浊流。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粗鲁的咒骂、铁器相撞的脆响……种种声浪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冲撞、发酵,汇成一片无休止的嗡鸣,撞击着每一个踏入此地之人的耳膜。
就在这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嚣边缘,一个身影缓缓踱入。
来人身上裹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狼皮斗篷,深褐色的皮毛粗糙而硬挺,边缘处明显是用蛮力撕裂的,参差不齐。斗篷下摆拖过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的青石路面,沾满了潮湿的泥污和斑驳的深褐色印迹——那印迹,像是早已干涸、渗入皮子深处的陈旧血迹。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膻混合着泥土与腐烂落叶的浓重气息,顽固地从这身狼皮上散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领域,粗暴地推开他身周拥挤的人流。
他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唾沫横飞、面红耳赤的摊主和顾客,声音会诡异地低下去一瞬。喧闹仿佛被无形的刀刃从中劈开一道缝隙。一道道或惊疑、或嫌恶、或带着几分不易察觉惧意的目光,如同芒刺般落在他身上,又在他走近前迅速移开,生怕被那身腥臊的狼皮和那死水般的气息沾染上分毫。
林衍就在这片短暂形成的“真空”地带中行走。
斗篷巨大的兜帽拉得很低,彻底遮蔽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个线条绷紧、缺乏血色的下颌。他微微佝偻着背,脚步沉重而迟缓,每一步都像是拖曳着无形的镣铐,在青石板上留下拖沓的摩擦声。这姿态完美地融入了他刻意营造出的“重伤未愈、侥幸逃生”的假象。
只有那双隐在兜帽阴影最深处的眼睛,偶尔会抬起来,扫过两侧的摊位。那目光不再是往昔的怯懦与躲闪,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漠然,如同深冬冰层下静止的水流,不带一丝温度地审视着这个他曾卑微匍匐其下、如今却只觉喧嚣嘈杂的尘世。每一次抬眼,都像投入死水潭的冰棱,激起无声的涟漪,让那些无意间对上这目光的人心头一悸,慌忙避开。
他需要的东西很明确:一套能换下这身醒目狼皮的粗布衣物,几样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疗伤草药作为掩饰,以及……炼制那“引气散”所必需的基础材料。后者才是他真正踏足此地的目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却指向深渊之下那惊天动地的秘密。
坊市深处,人流更为密集,污浊的空气几乎凝滞。林衍在一个贩卖廉价药材的摊位前停下脚步。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正百无聊赖地拍打着落在药材上的蝇虫。林衍没出声,只是伸出左手,指了指摊位上几捆颜色灰暗、灵气稀薄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铁线草”和“枯藤根”。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重伤者特有的僵硬感,指关节上还残留着未愈的擦伤痕迹。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飞快地扫过林衍那身腥臭的狼皮,又落在他刻意显露出的、布满细微划伤的手背上,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铁线草,一块下品灵石三捆。枯藤根,一块两捆。”
林衍沉默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得可怜的粗布袋子,动作迟缓地解开系绳。袋子里只有寥寥几块黯淡无光的下品灵石,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痕迹。他从中数出三块,动作透着一种窘迫的小心翼翼,递了过去。老头接过灵石,看也不看就丢进脚边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随手抓起几捆药材,用草绳胡乱一系,丢到林衍脚边,仿佛怕沾上什么晦气。
就在林衍俯身,用那只布满伤痕的手去拾取那几捆药材的瞬间,一个极其突兀、带着难以置信惊骇的粗嘎嗓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劈开了周遭的嘈杂:
“林……林衍?!”
那声音刺耳,充满了活见鬼般的扭曲。林衍拾取药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声音只是掠过耳边的蚊蚋。他稳稳地拿起药材,才缓缓直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份重伤初愈的滞涩感,慢慢转了过去。
几步开外,站着两个人。为首者是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壮汉,肌肉虬结,几乎要将身上那件廉价的外门弟子灰布短褂撑裂。一张横肉遍布的阔脸上,此刻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小眼睛里爆射出混杂着惊疑、厌恶和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惧。正是王虎,外门弟子中恶名昭着的一霸。他身边跟着个獐头鼠目的矮个子,三角眼滴溜溜乱转,正是赵峥的狗腿之一,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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