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后的第二十六日,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流云宗外门弟子心头那层沉甸甸的阴霾。空气里弥漫着灵草特有的、微苦的清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地火的燥热。公共丹房那扇厚重的、由整块阴沉铁木打造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逆着光,脚步平稳地踏了进来。
喧嚣像是被无形的刀刃骤然斩断。丹房内,原本充斥着学徒们低声交谈、药杵捣击、炉火呼呼作响的嘈杂背景音,此刻瞬间凝固。数十道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愕、探究,还有一丝早已习惯的轻蔑,齐刷刷地钉在了门口那个身影上——林衍。
那个坠入万魔渊,被所有长老宣判灵根尽毁、仙路断绝,活着爬回来也只是个沉重包袱的……废柴林衍。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青布袍,袖口和下摆处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泥土痕迹,仿佛深渊的烙印还固执地攀附在他身上。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双颊微微凹陷,但那双眼睛……那不再是坠渊前意气风发的明亮,也非归来后死水般的沉寂。此刻,那眼神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无澜,却又隐隐透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径直穿透那些纷杂的目光,投向丹房深处那张宽大的檀木案桌。
案桌后,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正懒洋洋地斜倚着,手里捧着一个油光锃亮的紫砂小茶壶,壶嘴正对着他的嘴,惬意地啜饮着。花白的头发稀疏地挽成一个道髻,枯瘦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尤其是一双三角眼,浑浊中闪烁着精明与刻薄。这便是掌管外门公共丹房的执事,李魁,人送外号“李老头”。
林衍走到案前,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寻常弟子面对执事时的畏缩或谄媚。他从怀里摸出三块下品灵石——那是他仅存的所有积蓄,灵石表面带着他体温的微暖,轻轻放在冰冷的檀木桌面上。
“弟子林衍,申请使用丙字七号丹炉。”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潭,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去,让整个丹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炼制回气丹。”
“噗——”
李老头一口温热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在桌面上。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那双浑浊的三角眼瞬间瞪圆,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放下茶壶,伸出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谁?你说谁要炼丹?林衍?你?!”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衍,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浓浓的嘲讽,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劣质的赝品。“林衍?那个从万魔渊爬回来的……你?炼丹?哈哈哈哈!”他发出一串干瘪而刺耳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丹房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难听,“你灵根都碎成渣了,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吧?丹田气海怕是比漏勺还破!你拿什么炼丹?靠你那把子凡人的蛮力去砸炉子吗?”
哄笑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丹房各个角落炸开。那些原本还带着点惊疑的学徒们,此刻在李老头毫不留情的奚落下,终于彻底卸下了伪装,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他们的轻蔑。
“哎哟喂,我没听错吧?林废柴要炼丹?”一个长着马脸的青年笑得前仰后合,扶着旁边一个学徒的肩膀才勉强站稳,“回气丹?哈哈哈!那可是入门级的丹药啊!连这都敢碰?”
“啧啧啧,”旁边一个面容姣好但眼神刻薄的女学徒用团扇掩着嘴,声音却清晰地传出来,“李师叔说得对,他那身板,怕是连丹炉盖子都掀不开吧?别到时候炸了炉,还得连累我们受罚。废柴就该有废柴的自觉,去灵田里刨食才是正经。”
“丙字七号?那可是丹房垫底的炉子!火脉不稳,炉壁薄得像纸,稍微控火不当就得炸!”一个矮胖的学徒摇着头,故作惋惜地叹气,“李师叔,您可得三思啊,这炉子炸了是小事,万一伤着这位‘天才’……咱们流云宗可担不起这损失啊!”
“就是就是!林师弟,听师兄一句劝,”另一个面相老成的学徒语重心长,眼底却满是戏谑,“炼丹不是儿戏,丹火无情,别为了争一口气,把自己最后半条命也搭进去。回气丹虽基础,但也不是你这种……咳咳,能碰的。”
各种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场地中央的林衍。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恶意和等着看笑话的兴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探照灯,想要捕捉他一丝一毫的动摇、羞愤或者退缩。
然而,林衍只是静静地站着。他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挡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那些足以让常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嘲讽,落在他身上,仿佛只是拂过磐石的微风。他挺拔的脊梁没有一丝弯曲,沉静得像一株扎根于风暴中心的古松。他甚至没有再看李老头那张充满讥诮的脸,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丹房深处那个光线最为昏暗、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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