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夜，是浓墨重彩的死亡。白日里苍翠的巨木、嶙峋的怪石，此刻在惨淡的月光下都化作张牙舞爪的鬼魅剪影，无声地吞噬着光线与生机。风，不再是拂过林梢的低语，而是裹挟着刺骨寒意的冰冷刀刃，呜咽着在陡峭狭窄的谷道间疯狂冲撞，卷起碎石与枯叶，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细微却火辣辣的疼。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新鲜的血腥气。它霸道地压倒了泥土的湿腥、草木腐败的微酸，无孔不入，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林衍背靠着一块被岁月和风雨啃噬出无数孔洞的巨大山岩，粗粝冰冷的岩石透过单薄的衣衫硌着他的脊背。急促的喘息撕裂了他喉咙的干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鼓动。汗水早已浸透里衣，又被夜风吹得冰凉，紧紧贴在皮肤上，带走仅存的热量，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意。左臂外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裂开，皮肉翻卷，暗红的血不断渗出，浸染了半幅衣袖，顺着指尖滴落，在脚下混着泥土的碎石上晕开一小片令人心悸的暗色。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他的目光穿透飘飞的尘屑和摇曳的树影，死死钉在谷道前方那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那里，篝火噼啪作响，贪婪地舔舐着黑暗，扭曲的光影中，十几条剽悍的身影围拢着核心处那个如同铁塔般的存在——黑煞帮帮主，石破山。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勾勒出石破山那非人的轮廓。他几乎不似血肉之躯，更像是用整座险峻山岭的肌肉和岩石粗暴地捏合而成。虬结如老树根般的肌肉块垒分明，覆盖在异常粗壮的骨骼上，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一件由某种不知名巨兽皮硝制的粗糙短褂随意地敞着怀，露出胸前浓密如钢针般的黑毛和几道纵横交错、蜈蚣似的陈年旧疤。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纯粹由力量堆砌而成的、沉甸甸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重锤，沉甸甸地砸在每一个窥视者的心头。
一个獐头鼠目、穿着脏污皮袄的喽啰正谄媚地凑在石破山耳边低语，不时朝林衍藏身的方向指指点点，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和急于邀功的贪婪。
“……帮主，那小子就在那块大石头后面！跑不了！兄弟们围得铁桶似的，连只耗子都溜不出去！”喽啰的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那份尖利，“刚又放倒我们两个弟兄，手段阴得很！不过也到强弩之末了，您看他那胳膊，血就没停过！”
石破山缓缓转过头，火光映照下，他脸上那道从额角一直撕裂到嘴角的巨大疤痕如同活物般扭曲了一下。他没有立即回应喽啰，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随手从旁边熊熊燃烧的篝火堆里抓起一根粗如儿臂、前端已被烧得通红发亮的粗木柴。
滚烫的木柴在他那布满厚厚老茧、黝黑粗糙如岩石般的手掌中发出“嗤嗤”的轻响，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石破山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灼烧皮肉的痛楚只是微不足道的瘙痒。他抬起手，将那根散发着恐怖高温和刺鼻焦臭的火把凑到嘴边，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竟像啃甘蔗一般，“咔嚓”一声，狠狠咬下一大块烧得通红的木头！
火星四溅。他旁若无人地咀嚼着，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吞咽声，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滚烫的木炭在他口中碎裂、翻滚，那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唔……”石破山终于咽下口中之物，发出一个含糊而满足的音节。他随手将那根残缺的、依旧冒着青烟的火把丢回篝火堆，溅起一片火星。他抬起那双在火光下如同熔融岩洞般的眼睛，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林衍藏身的那块巨岩。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愤怒或急切，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漠然——如同在审视一块挡路的石头，或者一只待碾的虫子。
“阴险的小老鼠……”石破山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巨石在相互摩擦，低沉、沙哑，带着岩石滚落山涧般的隆隆回响，在呜咽的风声中异常清晰地传来，“躲躲藏藏，伤我孩儿……玩够了吧？”
他缓缓站起身，那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吞噬了身后大片的篝火光芒，仿佛一座移动的山丘拔地而起。沉重的脚步踏在碎石滩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仿佛整座黑风岭都在他脚下呻吟。
“石某给你两个选择。”他一边迈着沉重如擂鼓的步伐，一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狠狠砸在夜风里，清晰地传入林衍耳中，“一，自己滚出来，跪地磕头，自断双臂，石某赏你个痛快，留你全尸。二……”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残酷而期待的弧度，露出被炭火熏得有些发黑的牙齿，“……让老子亲自把你从那耗子洞里揪出来，一寸寸捏碎你全身的骨头，听你嚎够三天三夜再咽气。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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