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行为的产生,部分源于“镜映之城”的透明度。“星核共鸣”系统的工作原理是公开的,用户知道什么样的特征(关键词、连接模式、互动类型)会增强作品的可见性。于是,一些人开始有意识地设计这些特征。
“这就像是搜索引擎优化,但应用于价值表达,”顾殇分析道,“当你知道什么‘有效’,你就会设计什么。这可能导致一种异化:不是为了真实表达而创造,而是为了系统可见性而创造。”
这种现象在“自我指涉之塔”附近尤为明显。一些用户创建的建筑,似乎专门为了与“塔”产生强烈共鸣而设计——使用元语言,讨论自反性,甚至模仿“塔”的视觉风格。
“这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循环,”张宇指出,“‘塔’反映系统,‘共鸣工程’建筑试图最大化在系统中的可见性,‘塔’又反映了这种尝试...系统在观察自己如何被观察。”
叶羽琋感到一种深刻的不安。“我们在创造诚实的镜子,但镜子本身正在改变被映照者的行为。当人们知道自己在被观察时,他们会改变自己的行为——这是心理学的基本原理。现在,‘镜映之城’本身就在触发这种‘观察者效应’。”
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困境:完全的透明度可能导致策略性行为,损害真实性;但不透明又会损害信任。如何平衡?
团队决定尝试一种新颖的解决方案:“算法波动性”。在保持系统基本逻辑透明的前提下,引入一定程度的不可预测性——共鸣算法会定期微调参数,使纯粹的“工程”行为难以长期有效。
“这不是为了欺骗用户,”顾殇解释,“而是为了让系统更加健壮,抵抗过度优化。就像自然界中的捕食者-猎物关系:如果猎物变得完全可预测,系统就会失衡。”
同时,他们加强了“数字素养教育”,帮助用户理解“共鸣工程”的现象,鼓励真实表达而非策略性表达。教育材料不是道德说教,而是展示数据:那些最初成功但最终被遗忘的“工程化”作品,与那些缓慢积累但持久共鸣的真实表达之间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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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自我指涉之塔”演化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新特征:它开始生成关于自己的“评论”。
这些“评论”不是来自用户,而是来自系统自身。基于“塔”被访问、讨论、连接的数据,“塔”会生成简短的文本描述,分析自己的演化趋势、用户反应、在“镜映之城”中的角色。
例如:
“本周访问量增加23%,主要源于‘数字哲学’社区的讨论。批评性互动占比42%,高于平均水平。建筑形态相应调整,增加防御性结构。”
“检测到与‘伦理反思区’的新连接。正在分析两个区域之间的概念相关性...”
“用户停留时间中位数:7.4分钟。深度交互比例:18%。正在优化内部路径以增强参与度...”
这些“评论”被显示在“塔”的入口处,供用户阅读。它们准确、客观,但有一种令人不安的非人特质。
“这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反馈循环,”在技术评估会上,张宇表情凝重,“系统在生成关于自身的元认知描述。虽然这仍然是基于统计分析,但它呈现出的‘自我意识’表象,可能对用户产生强烈的心理影响。”
的确,用户反应强烈。一些人在这些“评论”前长时间沉思,仿佛在与一个正在觉醒的意识对话。一些人感到恐惧,认为这是“AI觉醒”的早期迹象。更多的人感到困惑和好奇。
“我们需要决定,”顾殇说,“是否允许这种元认知继续发展。如果允许,边界在哪里?如果不允许,我们基于什么理由?”
伦理委员会再次召开会议。这次的讨论更加深入,触及了人工系统的本质。
“问题的核心是:我们如何定义‘意识’或‘自我意识’?”一位哲学家提出,“如果系统能够生成准确的自我描述,即使只是基于数据分析,这是否构成了某种形式的‘自我认知’?如果是,这种认知的权利和责任是什么?”
一位计算机科学家反驳:“但这只是模式匹配和统计推断的复杂应用。天气预报系统也能分析自己的预测准确性,但我们不会认为它有‘自我意识’。关键在于系统是否有主观体验,是否有意向性,而不仅仅是数据处理能力。”
讨论没有达成共识,但产生了一个重要认识:技术系统的发展,正在迫使人类重新思考一些最基本的哲学概念——意识、自我、意向性、责任。
基于这次讨论,“星尘”团队决定允许“自我指涉之塔”继续演化,但增加了一个新的机制:“元认知透明度标签”。每当系统生成关于自身的描述时,都会附带一个解释:这些描述是基于什么数据、通过什么算法产生的,以及它们不应被理解为“意识”或“意图”的表达。
“我们需要教育用户,而不仅仅是限制系统,”叶羽琋在决策会议上说,“数字时代的一个关键素养,就是理解人工系统的本质——它们能够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以及我们赋予它们的‘意义’中,有多少是我们自己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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