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的厢房里,很安静。
这里远离了主院的喧嚣与悲戚,连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焦糊气都淡了许多。
绿萼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沿,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块砖。她已经被挪到这里一天了,醒来后,不哭也不闹,只是发呆。
那封信和一沓厚厚的银票,被她用布包了三层,紧紧地揣在怀里,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怀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陈七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他眼圈发黑,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却又强撑着。
“绿萼姑娘,吃点东西吧。”他把粥碗放在桌上,声音沙哑。
绿萼没有动,也没有看他,依旧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
陈七在桌边站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王妃……她临走前,有过交代。”
听到“王妃”两个字,绿萼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她希望你好好的。”陈七斟酌着词句,“王府不会亏待你,王爷……也会护你周全。”
绿萼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她看着陈七,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七被她这副模样看得心头一紧。他知道,有些事,必须告诉她了。王妃的计划里,绿萼的“真情流露”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可若真让她信以为真,这丫头怕是真的会跟着去了。
他走上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绿萼,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完,就要烂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妃她……没有死。”
这五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猛地刺入绿萼麻木的神经。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
可预想中的狂喜与激动,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一点点地重新蓄满了水汽。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那压抑的、痛苦的呜咽,还是从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紧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不是前几日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啕,也不是绝望的哭喊。那是一种无声的、汹涌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的悲恸。
她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陈七愣住了。
他想过她会震惊,会喜极而泣,甚至会怀疑他在说谎。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这悲伤,竟比之前以为王妃死了的时候,还要深,还要痛。
“为什么……”
许久,绿萼那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哭问,从臂弯里传了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我的王妃……”
陈七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他忽然明白了。
这丫头,哭的不是王妃的“死”。
她哭的是,她的王妃,那个在所有人眼中强大、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女人,竟然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用一场弥天大谎,用自己的“死亡”,才能换来片刻的喘息和自由。
她哭的是,她的王妃,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走到这一步。
从将军府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到护国公府人人畏惧的“疯批”。绿萼一直跟在她身边,她见过王妃在深夜里,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月亮,一坐就是一整夜。那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是任何人都无法靠近的。
她见过王妃处理伤口时,那熟练得令人心惊的手法。没有一点娇气,没有一声痛呼,仿佛那身体不是她自己的。
她也见过王妃在打了人、骂了人之后,转过身时,眼中那片刻的、无人察觉的疲惫。
所有人都以为王妃在“发疯”。
可绿萼知道,那不是疯。那是一层厚厚的、带刺的铠甲。王妃把自己包裹在这身铠甲里,用最乖张、最不可理喻的方式,去对抗这个吃人的世界。
她以为,嫁给王爷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爷待她那样好,那样纵容,她以为王妃终于找到了可以卸下铠甲的港湾。
可到头来,她还是要用一场“死亡”,来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才能重新开始。
这怎能不叫人心痛?怎能不叫人悲伤?
“好好活。”
信上那潦草的三个字,此刻像烙铁一样,烫在绿萼的心上。
王妃让她好好活,可她自己呢?她自己活得何其艰难,何其辛苦。
绿萼的哭声越来越大,压抑不住的悲伤,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她哭自己没用,不能为王妃分担万一。她哭这世道不公,让一个那么好的人,活得这般不像人。
陈七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劝。他只是将那碗已经微凉的清粥,又往她面前推了推。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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