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建业城万家灯火,江水东流不息。殿内,谋划天下的人,在美酒与歌舞的间隙,已为来年乃至更远的未来,布下了新的棋子。
冬至的成都,雾气弥漫,寒意沁骨。
武侯祠内,松柏苍翠,殿宇肃穆。后主刘禅率文武百官,素服而至。诸葛亮病逝虽已近半年,但成都军民对其追思之情,并未随时间淡去,反而在这新旧交替的时节,愈发浓烈。
祠前广场,香烟缭绕,百姓自发前来祭拜者络绎不绝,许多老人妇女甚至跪地哭泣,口中喃喃着“丞相”“诸葛公”。这场景让刘禅眼圈微红,蒋琬、费祎等旧日僚属更是心中酸楚。
祭礼由蒋琬主持。他立于诸葛亮塑像前,声音沉痛而坚定:“惟君贞亮粹清,受遗托孤,匡辅朕躬,继绝兴微……今吴蜀盟好,陇右初定,皆君遗策之余烈也。臣琬等敢不夙夜匪懈,继君之志,攘除奸凶,克复中原,以报君恩于万一……”祭文既追述功绩,更表明继承遗志、继续北伐的决心,意在安抚人心,凝聚朝野共识。
礼毕,刘禅亲手将一盏长明灯添满油料,凝视着跳动的火焰,默然良久,方才在侍从簇拥下起驾回宫。留下蒋琬、费祎,还需面对堆积如山的政务。
尚书台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两人眉间的忧色。
“公琰,你看此二表。”费祎将两份奏疏推到蒋琬面前。一份是姜维自陇右上邽发来,请求来年开春加大钱粮、铁器、耕牛投入,用于陇右军屯扩建及“飞熊军”装备补充,数额巨大。另一份则是益州犍为、江阳、汉嘉三郡太守联名上奏,言今冬寒冷,山区百姓缺衣少食,请求减免明年部分赋税,并拨付赈济钱粮。
蒋琬揉了揉眉心:“伯约在陇右,百废待兴,所请虽巨,然关乎未来西进根本,不可不供。然三郡之请,亦属实情。国库去岁支撑北伐,已颇吃紧,今岁虽有荆襄商路之利,然……”他叹了口气,“文伟,你以为当如何权衡?”
费祎沉吟道:“伯约所需,可先拨付六成,并令其就陇右本地尽量筹措,以羌胡部落贡赋、边境榷场之利补足部分。三郡灾情,减免赋税可准,然赈济钱粮……或可从内帑暂借部分,再由各郡富户劝募一些。另,可令成都及各郡官府节俭用度,以身作则。”
“也只能如此了。”蒋琬提笔批示,又道,“常驻建业使者的人选,议定了么?”
“议定了几位,还需主公最终定夺。”费祎道,“此外,吴公今日转来一份文书,是陈叔至在荆北边境发现非官方‘蜀锦’流通的询问。此事颇蹊跷。”
蒋琬接过文书细看,脸色渐沉:“蜀锦出境,历来管制极严。除岁贡及特许商队,私贩出境乃是重罪。陈叔至既发现于荆北边境,甚至可能流向魏境……莫非我朝中,有人胆大包天,私通敌国?或是……有人伪造蜀锦,意图嫁祸,离间吴蜀?”
费祎眼中寒光一闪:“无论何种,皆不可轻纵。我即刻下令,严查成都及各郡锦官城、大商号近半年出货记录,尤其是流向东北方向者。同时,密令边境关隘,严查可疑商队。”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公琰,我另有一虑。吴国陈暮、庞统皆非易与之辈,彼等将此事明告于我,是示好,还是试探?亦或……他们手中已有更多线索,等我自乱阵脚?”
蒋琬缓缓道:“吴公此举,光明磊落居多。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文伟,我思得一策:吴国有‘涧’组织渗透中原,我季汉亦需加强对关中乃至洛阳的情报搜集。可遴选忠实干练之士,扮作商队,持特别符节,经陇右,由伯约接应掩护,潜入关中,建立据点。一则探查司马氏在关中的虚实布防,二则……也可暗中查访蜀锦流出真相,看是否与魏国阴谋有关。”
费祎抚掌:“此计甚善!既可加强我情报能力,又不授吴国以柄。人选须绝对可靠,且需精于潜伏、通晓关中风物。我心中有几人选,稍后与公琰细商。”
两人又处理了几件紧急政务,直至深夜。离开尚书台时,成都已是万家灯火。费祎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低声道:“冬至阳生,然这蜀中的冬天,怕是要比往年更漫长些了。”
蒋琬紧了紧衣袍,没有接话,只是望着武侯祠方向那依旧明亮的灯火,目光坚定。诸葛丞相留下的担子,比想象中更为沉重,但他们没有退路。
北方的冬至,风雪肆虐。
洛阳城仿佛被裹在一层灰白色的毡布里,街道行人稀疏,唯有巡城的甲士踏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大将军府(司马府)深处,一间绝少人知的密室,却灯火通明,隔绝了外间的严寒与风声。
司马昭披着狐裘,坐在火盆旁,脸色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晦暗不定。他对面坐着一位风尘仆仆、身着普通皮袄的将领,乃是并州刺史梁习派来的心腹校尉梁锋(梁习族子)。
“梁刺史之意,本公子已知晓。”司马昭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并州边军精锐南调,充实洛阳防务,此乃国事,亦是大将军军令。梁刺史能顾全大局,速遣五千骑步前来,忠心可嘉。回去转告梁刺史,朝廷不会忘记并州将士的功劳。待中原局势稍定,钱粮赏赐,乃至……并州牧守之责,皆可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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