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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耀八年(公元226年),春正月。
洛阳的春天来得迟,宫墙内的积雪尚未化尽,枝头已挣扎出点点嫩绿。显阳殿后殿的庭院里,曹叡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独自坐在石凳上,望着墙角一株孤零零的、正在绽放的早梅。阳光稀薄地洒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自腊月那场惊变已过去一个多月。表面上看,洛阳已恢复“秩序”。皇帝“安然无恙”,每日在朝堂上接受百官朝贺(虽然只是形式),偶尔发出几道无关痛痒的诏书(皆由大将军府拟定)。高柔“因病”致仕,蒋济“主动”请求调任闲职,夏侯玄、李丰等人虽官复原职,却被排挤在核心决策之外。大将军司马懿“奉诏”总揽朝政,开府治事,其子司马昭任卫将军,掌宫城禁卫及部分京城防务。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只是这“正轨”的轴心,已从曹氏悄然换成了司马氏。
曹叡知道,自己还活着,还能坐在这里看梅花,是因为司马懿还需要他这块“招牌”来稳定人心,来堵天下悠悠之口。但他更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比囚徒好不了多少。殿外那些看似恭敬的侍卫、宦官,无一不是司马昭的耳目。他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都会被详细记录上报。他甚至能感觉到,暗处总有目光在窥视。
“陛下,天凉,回殿内吧。”一名中年宦官轻声提醒,他是为数不多的、曹叡确定尚未被完全收买的旧人之一,名唤黄皓(此处借用历史上蜀汉宦官名,艺术虚构),自小服侍曹叡,忠心耿耿。
曹叡没有动,只是轻轻问:“黄皓,外面……有什么新消息吗?”
黄皓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陛下,昨日有朝会,大将军……司马懿奏请,以‘国家多事,需才孔急’为由,增开一次‘特科’,征辟各地贤良及世家子弟入京任职,选拔标准……似更重实务与对大将军府的‘忠诚’。另外,卫将军(司马昭)正在重新编制洛阳戍卫军,提拔了不少寒门或司马氏故吏子弟。”
曹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培植羽翼,安插亲信,司马仲达倒是急不可耐。那些老臣……就没点动静?”
黄皓声音更低:“高太尉(高柔)府邸依旧被‘保护’,但前日蒋太尉(蒋济)府中似乎有密使出入,行踪隐秘。夏侯常侍(夏侯玄)近日称病不朝,闭门谢客。倒是李黄门(李丰),似乎……与卫将军府的人有所往来。”
曹叡眼神一凝。李丰?那个曾经慷慨激昂、大骂司马昭的“忠臣”?果然,在绝对的实力和死亡威胁面前,能坚持到底的人并不多。高柔、蒋济或许还在暗中谋划,但力量已被极大削弱。夏侯玄闭门不出,是心灰意冷,还是以退为进?李丰的转向,则让曹叡心中最后一点暖意也凉了下去。
“陛下,还有一事。”黄皓迟疑了一下,“奴才听打扫外殿的小宦官偷偷议论,说大将军府近日在清查旧档,尤其是……先帝(曹丕)晚年及陛下初登基时的一些人事任命和赏功记录,似在寻找什么。”
曹叡心中一紧。司马懿在查旧账?他想干什么?罗织罪名,进一步清除异己?还是……在寻找某种对他不利的把柄,或者……先帝可能留下的、制约司马氏的后手?
他想起父亲曹丕临终前,曾握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要“善用司马懿,但不可使其坐大”,并暗示在宫中某处,留有制衡之法,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当时曹叡年轻,并未深究,后来忙于巩固皇位、应对内外,渐渐也就忘了。难道,司马懿也听到了风声,在寻找那个“后手”?
若真如此,那可能是自己手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牌了!必须赶在司马懿之前找到它!
曹叡的心跳骤然加快,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甚至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罢了,这些事,朕如今也管不了。回殿吧。”
回到温暖却沉闷的殿内,曹叡支开其他宫人,只留黄皓一人。他走到书架前,装作随意地翻阅着一卷《战国策》,低声道:“黄皓,你替朕办一件事,要绝对机密,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陛下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你想办法,联络我们在宫中尚能信任的、消息灵通又不起眼的老宫人,尤其是曾在先帝身边服侍过、后来被打发到冷僻处所的。悄悄打听,先帝晚年,尤其是病重那段时间,可曾单独秘密召见过某些工匠、方士,或者将某些特别之物,托付给绝对可靠的亲信宦官或侍卫保管?不要问得太直接,旁敲侧击,重点是‘先帝遗物’、‘特别嘱托’、‘隐秘存放’这些字眼。记住,宁可打听不到,也绝不能引起司马昭耳目的注意!”
黄皓神情一凛,知道此事关系重大,郑重叩首:“奴才明白!定会小心行事!”
曹叡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殿内重归寂静。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高墙分割出的狭小天空,双手紧紧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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