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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宛城,静园。
春意已深,园中桃李争艳,柳丝垂碧,连墙角石缝都钻出了茸茸的绿意。暖风熏人,带着草木萌发的清甜气息。然而,这满园生机盎然的春色,却丝毫无法驱散暖阁内弥漫的沉郁与紧绷。
曹叡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春秋左氏传》,目光却游离在字里行间之外,久久未翻动一页。他的脸色比月前红润了些许,身形也不复之前的孱弱,但眉宇间凝结的阴郁和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警惕与思虑,却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静,也更具一种压抑的张力。
距离收到“幽影”密信、获得那条隐秘的联络渠道,已过去近二十日。这二十日里,静园内外表面平静依旧,但曹叡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悄然增加。
阚泽来访的频率明显增高,几乎隔日便至。谈话内容也逐渐从经史风物,转向了天下时局。他会“忧心忡忡”地提及司马懿在洛阳如何加紧清洗、迫害曹氏旧臣与忠良,如何横征暴敛、民怨沸腾;又会“义愤填膺”地述说江东吴公如何勤政爱民、整军经武,如何时刻不忘“讨逆复正”之志。言谈之中,对曹叡的“遭遇”充满同情,对吴公的“仁义”极尽推崇,更不时暗示,唯有江东之力,方能助陛下洗雪冤屈,重掌神器。
赵云虽未亲至,但通过阚泽和赵平、赵安兄弟,表达关切与问候的次数也多了起来。送来的物品不再仅限于书籍药材,间或也有一些精致的江南点心、时新果品,甚至有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和几刀上好的宣纸,说是“供公子遣怀翰墨”。
这种变化,曹叡心知肚明。这是吴国开始加强对他的“引导”与“笼络”,试图在思想和情感上,将他进一步绑上江东的战车。而“幽影”在并州可能遭逢重创的消息(他通过阚泽“无意”透露的零星信息拼凑得知),更让这种“引导”显得紧迫而必要——仿佛在告诉他,旧日的依靠已然崩塌,除了投靠江东,别无他途。
影乙同样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园中护卫的轮换更加频繁,赵平、赵安兄弟几乎寸步不离暖阁区域,连夜间值守也增加了暗哨。库房附近更是被划为“禁区”,寻常仆役不得靠近。乙曾试图再次接近那棵老槐树,却发现周围总有“园丁”在“劳作”,根本无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靠近。显然,赵云方面对静园的掌控正在收紧,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许只是防范未然。
那枚作为信物的石壳下半,依旧被乙贴身藏着,沉甸甸的,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也是一个危险的诱惑。联络点“张阿樵”的名字,如同刻在曹叡心头。然而,在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启用这条线的风险,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大。
“陛下,” 这一日午后,阚泽再次来访,寒暄过后,他看似随意地提起,“近日宛城士林间,偶有议论,提及陛下……嗯,提及北方故主之事。多有士人感念曹魏旧德,痛惜司马氏专权,对陛下之遭遇,亦深表同情。甚至有人私下言道,若陛下能登高一呼,昭告天下司马懿之罪,必能应者云集,共诛国贼。”
曹叡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无奈:“阚先生谬赞了。叡乃失国之人,苟全性命于此,已是蒙吴公与赵将军厚恩,岂敢再有非分之想?司马懿势大,掌控中原,即便有心,亦无力回天。何况……唉,往事已矣,多说无益。” 他故意将姿态放得很低,言辞间充满了自怜与对现实的“无奈接受”。
阚泽观察着他的神色,叹了口气:“公子切莫如此灰心。公道自在人心,天命亦有归时。吴公雄才大略,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早有北伐中原、匡扶社稷之志。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师出需有名。若公子能……”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明。这是更进一步地试探曹叡的态度,甚至是在为某种“合作”铺路。
曹叡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摆手打断:“阚先生慎言!叡如今能得一隅安身,已是万幸,岂敢再以残躯,拖累吴公大业?北伐之事,关乎国运,吴公自有明断,叡不敢置喙。”
他再次强调自己的“无欲无求”和“安于现状”,既是自保,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他想看看,吴国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又会开出怎样的价码。
阚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公子高风亮节,泽敬佩。不过,公子乃天下共主,纵然暂时困顿,亦是人心所系。他日若天时、地利、人和俱备,公子未必不能重振雄风。届时,吴公与公子,或可共图大事,也未可知。”
又闲聊了几句,阚泽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他似是无意地提起:“对了,近日建业庞令君遣人送来一些新近编纂的时文集录,其中或有公子感兴趣的篇章。待整理好了,泽再给公子送来。”
“有劳阚先生。” 曹叡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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